他像条死鱼似的瘫在床上,目光发直的看着赵子衿悠然走近,英俊的脸庞噘着浅笑,柔顺的银发散在身后,透亮的日光在他背后踱出一层浅黄的微光,他不说话的时候几乎看不出痴傻,看起来谪仙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他脑子里浮光一般闪过一些画面,明明是昨晚才发生的事情,这会子睡眼惺惺忪,就像蒙上一层岁月的似的悠远。
他沉甸甸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配赵子衿这个傻子,倒是刚刚好。一把春药将他和赵子衿之间风平浪静的相处给搅得乱七八糟,对于赵子衿,他狠不下心拒绝,却也觉得莫名其妙,他既没有倾城之姿,也没有对他特别照顾,就死也想不通,这傻子一腔痴情,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这像一个关卡,堵塞在他和赵子衿之间,使得相处毫无进展,也寸步难行。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不管是学问钱财,亦或是真心实意,都需要付出和经营,他就和他萍水相逢,凭什么值得赵子衿赤心相待。
就是举案齐眉的结发,都不一定做得到,在下雨时节带着伞去城下等你,在深夜未归的时候在门扉静候,在危难当头的时候与你身前挡,理所当然的,好像这就该是他尽的本分,吃饭喝水一般稀疏平常。
他不是不动容,不是没深思,人生一世,说短白驹过隙,可说长,也望不到尽头,他也想寻得一人,细水长流的过一生。可遇见赵子衿之前的念想里,携手之人该是个玉簪挽青丝、粉黛不施的素净女子,不用多么貌美,才华有一些,智慧有一些,安安分分便可,谁知女子还没见着一位,就被个瞧了一眼就晕倒的男人给缠上了。
换了旁人这样可劲凑近乎,他立刻就会心思电转十八弯,觉得人是别有所图,先且不论自己有什么可让人图的。可赵子衿不是别人,那傻子笑容一敛,他到嘴的措辞就说不下去,他对赵子衿心软过度,好像前生就欠了这人良多,在他面前无端就生出三分退让来。
赵子衿说,因为他没有推开一个傻子,这便喜欢他,可顾恽不信,在赵子衿身上,他能感受到一股和痴傻十分违和的锐气,在他出神发呆的缝隙里,从神情和眼神里流泻出来,这总是让他有这种错觉,赵子衿有很重的心事,严严实实的瞒着他。
可昨晚,自己将他推开,他一反往日的温顺,居然压上来去撬自己的牙关,破釜沉舟的萧索神色,看起来竟然很有几分迫人的气势。顾恽叫苦不迭的同时,未免有些生气,情急之下就口无遮拦,就说了句狠话,让他滚出去。
其实他心里是怕,怕自己神志不清了,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情来。
不想赵子衿听了这话,却是一副心如死灰状,深深的盯着自己,目光里满是沧桑,他语气轻的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濒死之人,从嗓子缝隙里里泄露出来似的:“阿恽,我不是想冒犯你,就是想亲亲你,你别生气,好么——”
顾恽说完就后悔了,他明明是好意,却表现的如同憎恶一般,这傻子单纯,想多了可就糟了。结果赵子衿不仅想多了,还钻进了死胡同,他语气虽微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一点也不间断:“阿恽,我爱你,你觉得很突兀,对么。怎么会突兀呢,我…上一世就喜欢你了,我经常梦见你,然后醒来,就会很高兴……阿恽,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够好,还是因为…我是个傻子——”
世间种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上一世这种说法,只有在缠绵凄美的志传里才会出现,活生生从人嘴里听见这么一句,笑话似的没有说服力。
可顾恽笑不出来,因为赵子衿的神情沧桑,百年光阴浸染过似的,透着一股沉重的伤感,让他不敢将他这轶闻一般虚幻的说辞当成玩笑,他甚至真信了,他说的上一世。还有他说,梦见你我就会很高兴的时候,那种打心底发出的微笑,纯粹的叫人动容。顾恽心一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张口就说了句:“你很好,也不傻。”
然后赵子衿眼神晶亮,瞬间就被治愈拯救了似的,极其快速的断章取义:“真的?两样都不是,意思就是你是喜欢的,阿恽哪……”
余音散尽,在唇齿和空中。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答应,还义正言辞的教训他这是次意外,绝没有下一次,他应是应了,可一切好像就变了样,自己和赵子衿的相处,突然突破一大步,颠倒顺序似的,那厮对他管东管西,还事无巨细。
施针之后,自己被赵子衿强行扣留在王府留宿,偌大的王府空房无数,他非要和他同挤一榻,又非要搂着他,自己觉得别扭不妥当,赵子衿就用一种弃妇似的可怜眼神盯着自己,顾恽那个糟心哪,糟心完了,接着妥协。
赵子衿倒是老实,安分的搂着,并不瞎胡闹,只是高兴的说着悄悄话一样的耳语:阿恽,院子里有颗樟木,现在正是花季,明早带你去看可好,顺便给你讲个故事……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醒来,正望见他推门而入。
顾恽看着这谪仙款款走近,在床边坐下,将手里的木盘搁在床头的四角矮凳上,俯下身就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继而心满意足的眉眼一弯,笑成了一个傻子。
微凉的触感落在额头,像是一阵狂风扫过四肢百骸,将那些残留的睡意和疲软拂到千里之外,顾恽彻底清醒,然后飞快的伸出手,将赵子衿笑着往下挪移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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