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他来罢。到时,我恐怕也有事托付他……”
自从1932年签订《淞沪停战协定》,中国军队失去了在上海市区及周围驻防的权利,上海每每路过黄浦、吴淞两江汇合处,目睹的不外乎是大批的日本舰艇。起初非常扎眼,日子一久,也慢慢学会适应。
这几天,江面上游弋的舰艇陡然增多,久违的憎恶又在上海心中萌动了。南京一登门,上海就把他引到了靠近黄浦江的窗前,直截了当地表明心迹。
南京粗略地数了一下。
“这密度,傻瓜都看得出来超过常规了。”他很快作结道。
上海冷笑:“神经兮兮地操练了五年,总算快等到上面一声令下了。再不给下级军官一个立功机会,他们就要整出神经病了吧。”
“那么,你是下定决心请求增兵了?”
“是的。”
虹桥事件作为一个借口,相对北平那边士兵拉个肚子要进城搜查像样多了。但是,借口终归只是借口。日方一边说着愿意用外交手段解决,一边大规模向上海口驻军,个中企图,呼吁和平的烟幕弹下面双方都再明白不过。今天下午,中日还将联系各国代表交涉一次。而对上海,无论他下午表现得强硬软弱,结果不会改变。
南京两手撑在窗台上眺望。不远的地方,闸北应该还是热闹繁华的。
“还记得五年前吗,上海?那一次,闸北华界有一半商号都毁了。”
“太记得了。”那是上海第一次指挥战斗,“日本开来了两架航母。他们从长江上炮轰南京城,逼得洛阳再次出山了一年。”
“那次你的表现很出色。虽然战败了,战略目标已经达到。”
“惭愧。”上海浅浅一笑,也靠上窗台,正对着南京,“既然承认我的能力,就别为我烦恼了?七七事变以后,我已明白时日无多,闸北华界挨过了上次,这次就……”
“会彻底成废墟的。”
“你说过的,妥协早就到头了。既然要打,就让我……”
南京靠近一点,眼眸闪动着一种陌生的光芒:“好好风光一回?”
“对。不止战斗,江浙的大家我会尽力保护,为你们争取时间把工业迁到内陆去。说实在的,苏州杭州、还有你……懂事以前和以后,蒙你们照顾,太多了。”
“很少听你说这么感性的话……从那条约签订以来,你总是高高地飞翔在外面,今天想起来回头看了?”
上海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已多了凛然的气势。
“我不是早有此意了?过去的我,一味追求独立,一味向外看,其实并不成熟吧。如果还没有醒悟的话……”
从少不更事的童年,到动荡起落的少年,再到今天。一幕幕回忆宛如胶片,从眼前流淌过去。烙印最深的,从来就不是外滩忙于际变的风云,或旗袍女人轻浮的眼神。童年看似淡而无味的生活,反而占据了最鲜明的位置。
譬如杭州将话题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鬼故事时,纯良无害的表情;譬如苏州前一秒还温柔安静地调着弦,下一秒就和绍兴掐起架来;譬如南通光着脚丫子隔条长江又跳又叫,问他海上的风浪;譬如宁波嚷着皇帝南巡了拉着他匆忙跪下,远远驶来的马车上北京面目忧虑,一色朝天的脊背中兀然立着南京,风姿孤独而冷然……
“我很高兴,”他说,“不像香港,我还是中国的人。我想,家庭是,不可替代的……
“正因此,像当年一样……绝对,不会屈服……”
上海很早就暗自描画过,在这场必将到来的战争里他该扮演的角色。他的智慧极少沾染硝烟,他的记忆里鲜有征战杀伐,他承认自己对此一度的畏惧。
但现在都没事了。他的心地宛如水晶澄明,再也不会迷惘。对南京说完这些,他感觉五年来沉默中的积攒,也不过是为了这一瞬的倾诉。
[想做你们的盾牌。就这么简单。]
南京凑得更近了,近得上海足以读全那双眸中翻腾的感情。“战争,总是极其悲伤的事情呢。”南京轻轻地说,“不过,你都这么成熟了……没有理由不把一切,放心地托付给你了。”
他抱住上海,收紧胳膊,不留下一丝缝隙。他的怀抱不宽阔不厚实,也不如苏州的温暖。他抱过来,就好像上海还是多年前打着渔的野孩子,一点都没长大。
南京和上海作为“家人”的情感,远不比苏杭。此前南京只抱过他一次,正值西方枪炮轰破国门,逼迫上海他们开放港口。北京无奈,命南京和洋人签下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注3)南京签过字,一言不发地抱紧了上海,叫他不要恐惧,不要颤抖。
世道变得太快。
现在上海也回抱住南京,仿佛溺水者把彼此当作最后的稻草。触手所及,单薄清冷。
好一会儿,才慢慢分开。
上海看着对方,却蹦出一句话:“北平他……”
算是故意吧。
“他抱着一堆古籍逃到西安,估计还在清点数目呢。”南京清脆地笑,笑到呛咳,“咳……他离得那么远,我们俩的事,别把他掺和进来。”
“……说得太对了。”
“感觉如何?”
“不错,就是冷了一点。那个……”
“嗯?”
“马上三点,我该去和东京的代表做最后一次谈判了。”
“去吧,我也该回程了。不必多礼,让他们看看东方魔都的厉害吧。”
“那还用说吗。”
“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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