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太客气了。」
千寿这么一回答,奶娘更是「呵呵呵」地弯着身子,两手拍着地板不住地笑。
千寿心想,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奶娘啊。
「月见殿很凉爽吧。」
业平大人说,奶娘也站起身来说「好啦,往这走吧」。
千寿被带到从对屋穿过狭长走道,有着宛如池畔钓鱼处所的建筑物内。池子小巧玲珑并不大,周围雅致地妆点着石头和草木,水流营造出一个小瀑布,从流泄处哗啦哗啦地流进池内,再从相同造型的出口哗啦啦地流泄出来。约有两间町屋大小的月见殿,入口的设计就像建在流水池上。
刚走进去便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十分舒适。
仍旧刺眼炎热的夕阳,恰好被漂亮地延伸生长的红叶枝蔓所遮掩,凸出在池上的入口正好成为舒适的遮阳处。
奶娘把水盆和毛巾送来,用精巧的水瓶从池中将水汲来,让千寿洗脸和手脚,也帮他擦去背后及胸前的汗水。接着铺上蔺草织成的薄毯。
「吃晚饭前就好好睡一觉吧。」
奶娘让千寿躺了下来。
慢慢地听不见回到对屋的奶娘的脚步声,小屋中只听得见水流的哗啦声,周遭一片寂静,千寿还记得自己感到非常舒服。本来还不觉得想睡,但连续好几夜未眠而疲累不堪的身体,在轻柔的水流声中不知不觉招来睡意,很快地便进入梦乡。
被业平叫来狠狠教训一顿的诸兄来到月见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听得见水流声的高殿中,萤火虫四处飞舞着。
从可怕灾难中逃脱的千寿,躺在萤火虫飞舞的门边毯子上睡得正熟。可是透过手中烛光看着他的睡脸,却散发着某种难过的表情。
「都是我的错。」
走到房间角落将手中烛火放在风吹不着的地方,回到千寿身边弯下身来,诸兄两手覆着脸庞深深地叹了口气。
耳边依然回响着刚才业平大人严厉尖锐的批评。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没有肚量又没有胆识,甚至是个没有毅力、没有脑袋的男人。」
业平大人看着诸兄的脸,毫无顾忌地拼命骂道。
「让千寿为了爱情而哭泣是一回事,但你为什么还让他自己一个人到北野郊外的佛庵!如果被伪装成强盗的人袭击成功的话,现在千寿搞不好已经变成路边的无名尸骨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千寿去见阿闇梨大人后,大人写给业平的诗文同样令人读后深感心痛。
「暗夜中,依赖着月光远行,可月光也隐藏其身,使旅人失去方向。迷惑着哭泣的可爱孩子的声音,听了真令人哀伤啊!」
千寿在阿闇梨大人那里哭了啊。我居然就这样放着他不管,只能倚靠暗夜的月光……
可是会让千寿如此误解也是情有可原。自从知道千寿身世那天以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像以前那般对待千寿。
「听好,诸兄,血缘这种东西可看得严重,也可不当一回事。皇帝跟乞丐如果死了,一样都会成为蛆虫的食物,对蛆虫来说皇帝的玉体和乞丐丑陋的身体并无二异。往年,在鸭川边整理曝尸荒野的上千骷髅中,里面说不定都还混杂着拥有高贵血脉的贵族,可是又有谁会知道呢?血脉不过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啊。」
业平大人这样夸张的言论,都是为了打消诸兄的犹豫。
「你看我自己虽然留着皇族的血,可也会吃东西,也会跟女人谈恋爱,与一般市井小民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自己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有错的。」
业平提出连诸兄都能够理解的理论。
「即使身上留着多么尊贵的血液,但不变的是身为人类的身分、拥有喜怒哀乐这件事啊。千寿也是一样,你要搞清楚这点。」
业平说服的话语让诸兄听了频频点头,脑中虽然能够理解,不过要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一致,毕竟不是那么容易。
诸兄觉得自己真是丢脸,咒骂着自那之后便面临障碍的身体。即使是超过十天没有触摸千寿的现在,看着他期待着诸兄爱情滋润的寂寞睡脸,想要疼爱他的心情苦闷地郁积在胸中。然而那股热度只在心里焦躁地鼓动,身体却仍旧保持着冷静。
咻地飞过来的萤火虫,停留在睡着的千寿胸前的衣服菊缀(装饰品)上。
一闪一闪的明灭光芒,映照出千寿起伏着的呼吸,让诸兄不禁感伤地叹了口气。
回想起胸中噗通噗通跳着的爱恋心跳,耳朵贴近那柔嫩肌肤上的欢愉夜晚,就好象久远以前的梦境一般。
诸兄痴痴望着闪耀的光芒在旁守护着,看见萤火虫即将飞走,便伸手将虫儿覆住。
「不行,别走啊。」
就像呼吸般闪动的萤火虫光芒,看来就似千寿的灵魂幻化而成。
经过今天的事件,诸兄再也不想让如此惹人怜爱的灵魂就这么永远消逝。他充分感觉到这是如此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
「啊啊……我真是个大笨蛋。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我完全搞不清楚。实在是有够愚笨啊。」
轻轻张开手掌将拢在手中的萤火虫放开,诸兄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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