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店门的那一刻,凌启羽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当年王惟朝把扇坠交给自己的模样。他脸上带着骄傲,笑容比夏天的太阳还要耀眼。他把握在手里攥出汗的扇坠交给他,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打胜仗得的战利品,你收好了。”
他的口气很骄傲,带着几分少年得志的锋锐和逼人,不像他平时的温和随性,不过这样的他凌启羽也喜欢,连他不容拒绝的口气也让凌启羽喜欢。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为别人骄傲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动心的开始。
那块玉坠被他一直带在身边,从边关到京城,比任何东西离他的距离都要近。它陪着他经历过悲欢荣辱,慢慢蹉跎岁月,曾经有些粗糙的边角已经被无数次的摩挲变得温润,融入了他的体温。
直到真的离开了它,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底好像不知不觉地开了道小口子,有什么慢慢地流淌出去,流失到他感觉到了空茫。
或许他真的已经离不开那块玉坠,他应该去取回它,只是不该挑在那一天去取。
风里带了些凉意,他的头发挡住了视线,一片飞舞的青丝中,有什么在眼前轻晃。
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就在他身后,而眼前,是那枚扇坠。
他回过头,王惟朝笑笑地看着他,手里捻着那枚扇坠。两个人离得很近,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凌启羽比他稍矮几分,站得近了,就像是被他拥在怀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心跳声声听得分明。
王惟朝摊开手,让那枚玉坠躺在手心里,向他递过去。
“你把这个忘了。”
凌启羽突然觉得手臂无法动弹,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还未抬起,王惟朝已拉起他的手,将扇坠放进他手里,又握着他的手让他攥牢。
他的体温透过扇坠透过来,凌启羽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给我这个做什么,早就不想要的玩意儿。”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般寻衅的话,王惟朝只是看着他,没作声。他咬了咬牙,抬手把扇坠扔进湖里。
王惟朝看着他将扇坠扔进湖里没有反应,却在扇坠入水的一刹那纵身跃起。他踏着湖面上的莲叶几个纵身,到了扇坠沉下去的地方,一头扎进了水里。
凌启羽看着他消失在湖面上,水面的波纹还在一圈圈扩散,整个人都僵住了。不过片刻,王惟朝冒出头来,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他甩了甩脸上的水珠,纵身跃回小桥上,摊开手,手心里躺着的,还是那块扇坠。
他看着凌启羽,淡淡道:“不想要就再扔,无论你扔多少次我都会给你找回来。”
仲春天气里,还是带了些寒意,他就站在凌启羽面前,浑身滴着水,摊开手,等着他的回答。
凌启羽整个人已经无法动弹,他的手仿佛有千钧重,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撕扯冲撞,想冲破桎梏,想宣泄,想嘶喊,他声音里带着颤抖,不仅声音,连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浑身湿透的人不是凌启羽,他却抖得像是刚掉进过湖水一般。
“你威胁我?”
王惟朝笑了:“你觉得这算得上威胁,便是看重我了。”
凉风吹得常人都有些受不了,王惟朝站在风里,毫无感觉似的看着凌启羽。湖面上起了一片波纹,初生的小荷和干老的枯叶轻轻摇摆,扬花飞絮纷纷落在湖上,桥上,他们彼此的身上,像是飘落着漫天雪花。
王惟朝看着他道:“你何苦为难自己?”
凌启羽一时间语塞,轻轻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心里的什么。
王惟朝说的对,凌启羽这不是在为难别人,而是在为难自己。
透明的桎梏碎了,一直被压抑着的感情冲了出来,他别开眼看着湖面,眼睛却湿润了。
他的身体被带进了一个湿淋淋的怀抱,他冰凉的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他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
王惟朝的手臂像铁箍的一样,他推不开,也不想去推开。
十年了,或许他一直在等这一刻。
王惟朝低低道:“别动,就这样一会儿,再一会就好。”
他的尾音有些哽咽,凌启羽感觉有湿润的东西沾湿了自己的脸庞,比湖水温暖,却更苦涩。
片刻王惟朝放开他,将那枚扇坠递过来,看着他默默地接了过去,轻轻地笑了。
“跟我回去。”
凌启羽有些犹豫,别开眼道:“我有事要做。”
“回府里住着,只要让我能天天看见你,你要做什么我不拦。”
凌启羽沉默了片刻,说:“我确实还有些事要办,一个月之内我会回王府。”
王惟朝眯起眼来看着他:“你脾气和猫似的,现在拿话支吾了我,回头就跑没了影我怎么办?”
凌启羽拉下脸,扬眉看着他:“你还想不想报仇,现在给我句准话,是要一辈子窝囊下去,还是放手一搏,把该拿回来的都拿回来!”
王惟朝道:“如果要窝囊下去,我为什么要辛苦经营这十年?”
凌启羽看了他片刻,终于笑道:“这就好。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而且绝不空手而归。”
那一笑,迷蒙在纷飞柳絮当中,只是一瞬间,却足以让人回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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