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陌徒然地扯起嘴角,目光迷离:“梓曦也爱他。”
很爱,很爱。
“那你呢?”坐在床沿上的空华靠过来用衣袖擦去他额上的汗珠。
桑陌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无声地笑开。
那短短三十的一生不算坎坷却也并不完满。生于一个并不显赫的官宦之家,父亲二十载寒窗苦读又在官场费心经营十年,到头来不过是个卑微小吏,母亲生下妹妹后撒手人寰,貌美的后母有一张刻毒的嘴和一颗凉薄的心。同父异母的兄弟出世时,他才七岁,父亲将他将他带到高高的红门前,笑容虚伪而僵硬:“陌儿,我们桑家的前途就靠你了。”他懵懂地点头,心底泛起一点点害怕。
朱漆斑驳的大门应声而开,里头的少年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脸色阴郁苍白。他看到他穿着黑色的衣衫,黑色的长发散乱在肩头,手中却持一柄匕首,寒光四射。他很寂寞,就如同自己。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可以消减一些彼此的孤单?却没想到,往后的日子里,寂寞才是陪伴他一生的印记,自始至终。
空华自枕下取出装着药膏的小盒,桑陌顺从地伸出手任由他为自己敷药:“其实你真的不错。”
空华跟着他一起笑,烛光下,柔情得好似天底下最好的情人:“真的?”
“真的。”桑陌认真地点头,咬紧牙捱过一阵痛,方才把话补完,“做戏的时候。”
不论做戏与否,那段日子确实是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时光。四皇子则昀,克死生母的不详之子,灵帝把他扔在后宫的一角,年久失修的宫室里只有自己和几个年老的太监陪伴着他。呈上来的饭菜总是凉的,冬天时经常会有人忘了端来火盆,闲来写几幅字高高挂起,不是为了风雅,而是要补上破碎的窗户纸。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伙伴,广袤寂静的宫室里只有我和你。寒冷时,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紧紧靠着对方;饥饿时,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彼此眼馋着对方那一点;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一体,无法容忍对方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我为你捱了太傅整整四十下戒尺,你为我将二皇子则明按在地上痛打。受了伤,我们给彼此擦药。无所谓君臣,无所谓主仆,连父母都未曾给与的关爱我们从对方身上获取。十年后,你年满十八,灵帝居然还记得你,将你册封为晋王,府邸设在皇城北。
“可惜,同患难却不能共富贵。”凉凉的药膏抹在身上抵消了些许痛苦,桑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几年,你都在做戏。”
野心勃勃的四皇子从来都不甘心就这样被兄弟踩在脚下。无妨,这世上唯一能让我依靠的人只有你,你要天下,那我们一起去取就是,杀人又怎样,欺骗又怎样,我对你死心塌地。
“然后,我进了魏王府。太子死了,魏王是你最大的敌手。”桑陌的口气始终平淡,只有不断流下的汗水显露出他所承受的痛楚,“接着遇到了梓曦。”目光习惯性地向屏风那边望去,只是如今,那里空空如也。
那一生罪孽滔天,活该不得旁人哀怜。能对他温柔相待的人;寥寥无几,梓曦是第二个。初到魏王府,人生地不熟,是梓曦领着他融入众人当中,平生第一次与人团团围坐喝茶聊天,慌张得不知要把手脚放到哪里。梓曦为他解围,一手揽着他的肩,好似兄长。除了晋王则昀,第一次和旁人说这么多话,颠来倒去,自己都不知要说些什么,梓曦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盅微笑着聆听,雾气背后的脸上,表情柔和仿佛庙堂里端坐莲座的菩萨。若说是晋王则昀为他驱走了孤单,那么梓曦就是那个带他走入人世的人。他教导他,他关怀他,他抚慰他,如同父亲,如同兄长,如同老师。这都是他一直得不到的。有时甚或会异想天开,得到天下的时候,为他做些什么,将来他接来家中吧,永远一起谈天说笑。真是妄想啊。
在后宫中见过太多险恶面孔和丑陋心肠,这样的梓曦,实在不愿见他悲伤。
难道就不能另选一个对象?
你说,我二哥舍不得他的。你说,我只是想拖延二哥的脚步。你所,桑陌,我在等着你回来。
哀伤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桑陌望着黑沉沉的屋顶,笑得两眼湿润:“我对他说,若是欺骗他,将来就被千刀万剐。他笑得那么开心。哈……他走开之后,我就把药瓶放到了他的床底下。”
他痛得双眉紧蹙,再不能开口。空华俯身将他圈进怀里:“我二哥牺牲了他?”
桑陌艰难地点头,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梓曦被抓进了天牢,二皇子则明再也没有提起过他。窗下听到的那句许诺虚幻得好像是自己的臆想。晋王府里没有消息传来,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时候接他回去,也没有人告诉他接着要干什么。好像,被抛弃了。
后来,梓曦被屈打成招抑或是绝望,他把所有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说,他想帮助他的主君。魏王在灵帝寝宫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他说,梓曦是旁人派来陷害他的奸细。
往后的事情顺理成章,梓曦被处极刑,城门上曝尸一个月。菩萨一样的梓曦啊,却落得这般下场。魏王每天从城门口来回,自此一蹶不振,灵帝不再信任他。他不许任何人提梓曦,他将梓曦的居所改得面目全非,他变得暴戾而残忍,将每一个犯了小错或根本不曾犯错的人绑在树干上,用断了弦的弓背狠狠抽打。不知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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