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到了陈都,一住就是三年。我们都被当作食客,住在一位贤大夫家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问问题,从祭祀到农时,孔子都一一解答,最难的是子路、子贡、颜回他们,要接待,要把孔子的话解释清楚,这时候子贡就是最累的人,他尽量让颜回休息,后来颜回的脸上透出不自在,他才作罢,但我还是看见他总是观察颜回是否劳累。现在是方便多了,所以子贡还是吩咐厨师做好的给颜回吃。后来接触多了,我才发现颜回实在是个迷糊的人,不去计较身边的事,吃好吃坏不会影响他的心情,自然也就从不会问好东西是哪里来的。有时问他午饭味道怎么样,他都愣愣地想半天。他的心思不在这些上面啊!
颜回很少说话,看起来只有孔子和子贡与他心意相同,子路是个粗犷的人,不会在意这些。他们三个在孔子休息时总聚到一起,我也时常参加,子路提出问题,大家来讨论。颜回的话还是很少。但有一次提到孔子为什么来陈,子路说:“回!你说呢?”子贡皱了皱眉,而颜回则说了长篇大论,说完重重的一点头。子路在考虑,子贡热切地看着颜回,颜回低着头好象在压抑自己的激动,我则惊讶,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颜回说出成段的完整的话。陈国被楚、吴交替打击,国家实在已经疲惫不堪了,孔子来是为了拯救吗?太难了。
后来离开陈都,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一样,最忙的还是子贡,里里外外打点,在陈都交的朋友,该回访的回访,该回礼的回礼,但有两件事他是每天必做,早上去请孔子的安,空闲下来必定和颜回在一起。只要大门口有找子贡的,我就到颜回那里,十有八九会找到他。越来越觉得这两个人恐怕要一辈子纠缠在一起。后来孔子遇险,我看得就更清楚了。
我们在一棵树下会合了,子路陪着孔子,还有许多同学没有看见。陆续的,人一个一个跑过来,最后,看见了子贡。失魂落魄的,焦急的四处张望,居然没有看见我们。子路大喊一声,子贡快跑过来,张口就问:“看见颜回了吗?”颜回没有出现。老师决定再等,我知道颜回是老师最爱的弟子,宁可危险,还是要等。可是颜回还是没有出现。子贡几次要回头去找,都被我拉住了。我很清楚,不能放他走,颜回好象他的命,这样神智不清醒的去找,不出事才怪,不能颜回回来子贡又不见了。子贡急了,拼命挣脱,我大喊一声:“子贡要回去!”老师已经听见了。子贡颓唐地坐下,全然没有了纵横诸国的气势。
“老师,不能再等了,我们走吧!”子路轻声对孔子说。的确不能再等了,追杀老师的人很可能正在追来。孔子缓缓站起来,子路往前开道。子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眼泪已经泻出眼眶。我理解他的心情,不能让老师为学生冒险,又不能放着颜回不管,两难的境地,只好苦自己。我一直走在子贡的身旁,他走得很慢,却没有落下,我看了看老师,原来是老师在慢慢的走。
“颜回!”“是颜回!”同学里开始有人小声说。老师停住了,子贡停住了,都在张望着。是颜回,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先拜了拜老师。孔子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颜回停了很久,说:“老师没有先走,回怎么敢死呢。”孔子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子贡上前一把抓住颜回,打了一下,又抱在怀里。两人都哭了。我悄悄离开,没事就好。子贡是有颜回的子贡。颜回是有子贡的颜回,两个人分开了,只怕子贡不是子贡,颜回也不是颜回了。
所以,当颜回去世,我能明白子贡还执着地跟着老师,为的是和颜回的生灵近一些;也能明白为什么他要在孔子去世之后多守孝三年,为的是在心灵上与颜回有着联系;更能明白他为什么回到自己的国家,当与颜回没有再牵绊的理由,除了回到属于自己的宁静土壤,还有什么能使子贡恬然回忆颜回呢?
我还清晰地记得颜回将死的那晚,孔子流着眼泪说:“老天亡我!”那神情绝不仅仅是失去了接班人的悲观沮丧,而是对自己死后,能够治理乱世,收拾残局,一个远胜于自己的非凡英才的英年早逝,显露出来的巨大哀痛绝望。我亦同悲,但不止是这些。
有时候,我应该笑我自己,恐怕牢记不忘的人是我吧!只记得颜回略带疑问的神情,那样超然地问我:“如果我死了,您看谁会怀念我?我死后十年,您看谁会记得我?”我回答说:“如果您死去了,所有认识您的人都会怀念,如果过了十年,我还是会记得您的,等到连我也不记得您了,孔子和子贡还是会记得您的。”那时我没有想到,对我来说,用十年来怀念颜回,实在是不够,我也只能怀念他了。我想子贡的思想里会比我有着颜回更生动的影象,然而他之于颜回的遗憾和我之于颜回的遗憾恐怕不会有什么不同。这是我心里对颜回的最后一点痴念,唯一不让子贡的地方。
不知不觉,比颜回多活了30年,其实,是可以省略的30年。
第2章
我就快死了,我的头发还没有全白,而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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