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竟也没多询问,只作揖道:“主人家就在城里,这便回去禀报。”说着马不停蹄钻进了侧厢,不多时便打了只小包袱匆匆去了。
待卸好了车,安置了马,搬出行李,天光已经过午。宅院后多了只马槽,草料都堆在檐下,大约是赁屋的人新置的。好在有人住着,灶屋水井都还能用,严鸾便将厨下存的食材随意烹熟,就着路上买的干粮,一人一狗应付了一顿。
虽有人住着,大约不怎么上心,极小的院子里还显露着曾经的荒凉痕迹。严鸾便将宽大的外衣解了,使襻带系了袖子,先将天井冲洗了,堵了水道,将水积在里头浸泡积年的灰土,又去灶间烧上热水,这才转回曾经的卧房里。却见床铺整齐,仍旧是当年的被褥,脚下便不由住了住。
待回过神来,便循着记忆找出张竹躺椅,直拖到天井边上,对着那小小的一方天光躺下歇息片刻。阿福凑到天井边上嗅了嗅,便又老实趴回竹椅旁。
天井里的阳光不像外头那般刺目,仰身看得久了,却让人有些朦胧的眩晕——那是柔和而白亮的一片,从黑的屋檐中落下。严鸾觉得自己大约真是累了,稍稍一躺便觉得眼饧身软,昏然欲睡,这样的和柔的白光,竟让他想起了轻软细密的雪。也是这样柔白,从暗色的檐角飘落。
那是他见到的故乡的最后一场雪。
顺康二十一年冬,安王府宴请新举人的筵席散了场,一直躲在湖边避席的两人才姗姗回返。那一年的自己还未及弱冠,惶惶然致了歉便要离开。
安王世子直送到门口,看着他下了第一层台阶,突然开口道:“你走着回去么?”
严鸾回过身,点头道:“不远,就在城外。”
世子忽而欢喜起来,也随之下了台阶:“车马都是现成的,送送你罢。”仆从得了令,立时便赶了马车出来。严鸾被他不由分说拉上车,便向城门疾驰而去。
到了家门口,又被他尾巴一样跟进门里,登堂入室,坐下不走了。
严鸾蹙了眉在屋前团团转了几圈,斟酌着开口逐客:“天色已暗了,世子不如……”
那人本在堂屋端正坐着,闻言跑到檐下,与他一同仰头瞧着天色,嘴里却道:“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风雅、最恶权贵的么,称字不好?”
严鸾直挺挺站着不接话,仍旧厌烦一般地微微蹙着眉头,又听他自说自话道:“我单名楹字,表字世桓——这是要下雪了啊,暗成这样。”
闻言抬头,巧的仿佛谶言一般,目光越过天井上方四面围簇的屋檐时,正逢第一片雪花自檐角飘落。接着是细碎的一大蓬,飘飘洒洒,越来越密,不过数息的功夫,那一小片天空都被映得白亮了。
赵楹便顺势又踱进屋里,端了那杯还冒热气的白水,点头道:“风雪难行,我今晚就在此留宿罢。”
严鸾吐了口气,耐着性子道:“世子金玉之躯,蓬门陋户并无多余的床铺……”
赵楹搁下杯子,一言不发朝大门走。
严鸾见他恼了,匆匆追出去相送,却见他又转回来,差遣着仆人将车里的被褥连同暖炉都搬了进来,又摆摆手撵人:“回去就说我同文士秉烛夜谈,明日再归罢。”
于是到了夜里,也只能硬着头皮整好床铺,请人就寝。
赵楹抱臂在床前看了看,弯腰把两卷被子叠在了一处。车里抱来的锦被在下,床上原本薄而窄的旧被压在上头,然后舒舒服服坐下,一面盯着严鸾,一面慢腾腾解衣,道:“不睡么。”
严鸾坐在桌前,忍耐着翻开书:“我今夜要温书,世子安寝罢。”
赵楹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么冷的天,半夜灯油都要冻住,温什么书。”一面伸手来扯。
“灯油哪里会冻住,也只有这样不知稼穑的富贵纨绔想得出。”严鸾忍不住腹诽,嘴巴却闭得紧,又挣不过他拉扯,只好刚胡乱吹了灯。对着一片漆黑,手指僵冷地解了衣带,爬上床去。
侧身躺下,几乎贴到了墙。身后的人立即也挨过来几寸,几乎到了肌肤相贴的地步。严鸾又动了动,已经避无可避。可是身下的床褥、身上的被子既厚且软,暖和得要命,躺下片刻,便开始温柔地侵蚀着他的神志,好似伸出无数只绵软的手来,急急拉着他跌进黑甜乡里。
半梦半醒之间,隐约有只手慢慢搭到了腰上。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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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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