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伸出手,齐桓没再躲。袁朗的手电架在身后的树叉上,齐桓的侧脸笼在光里。脱臼的肩关节被推回原位时,从骨骼深处袭来疼痛也没让齐桓再多露出一丝表情。
袁朗也坐下来,扒掉齐桓肩头的衣服,倒上药酒开始按摩。
齐桓像木头人似的,任他摆布。
空气里全是刺激的药酒气味。
齐桓衣服里穿的是紧身战术背心,强光手电里身青紫一片,几处擦伤划伤也触得上触目惊心。袁朗把领子继续往下扒,想伸手又收回来。把药酒往齐桓手里塞过去:“拿着吧。”
齐桓捏着药酒瓶子,厚实的玻璃瓶已经让袁朗的体温给捂热了,他自己把上衣脱了,借着手电处理几个比较严重的淤伤。
处理完药酒瓶子也空了,齐桓重重的把瓶子往地上一蹲,也没穿回衣服,就那么坐在那儿,双眼平视,一言不发。
袁朗把衣服扔回给他,移动了一下,也坐下来,靠着齐桓。小心避开了受伤的那边肩膀。
“13号怎么样了?”齐桓沉默后忽然问。
“没伤,睡了。”袁朗言简意赅。
齐桓嗯了声,又不开口了。手电的光圈正好把两个人全都笼在里头,芒草叶上镀了圈虚光,光圈外就是秦岭山脉里无穷无尽般的暗夜,黝暗着浸润着无所不在。只是透不进光圈里头,自成的小小天地,两个人并排坐着,俱是沉默着没有声息。
秦岭的夜晚还是很凉的,等到齐桓感觉到眉头眼睫都聚了一粒粒的露水时,神游的思绪回归,眼前天边发白。
袁朗很显然也是一夜没睡,齐桓不想问袁朗为什么跑来,发神经似的在这儿跟他坐了一晚上。他想起来,腿早就麻了,动作不灵,索性伸直了腿,带着一丝微自虐般的快感让那阵难耐的酸麻猛的扩大,然后缓缓消退。
袁朗站起来时带倒了几大株芒草,上面的露水唰啦啦的洒了一腿,头发上全是露水珠儿,甩甩头,簌簌的掉。
“跟我过来。”袁朗冲齐桓说。
两个人没走几步,已经站到山顶,芒草让露水压得倒伏在地上,袁朗向前方指了下,说,你看。
一条路。
一条长满了芒草的路。
一条长满了芒草,在秦岭的群山万谷间,开山填谷,越陵渡壑的一条古路。
齐桓前后的转动着视线,眼前的情景,除了壮观,只能是震撼。
谁能相信几乎少人人踪的秦岭深处,有这样的一条奇迹般的古道?
“秦直道。”袁朗说。
黄土夯筑的道路,二千多年后仍然坚固的容不得树木生长其上,除了这些生命力顽强的芒草,用一道苍绿在山中标出他的身姿。
秦王朝一统六国,虎踞天下,南出函谷,北踏阴山,横扫千钧如席卷的铁骑,他们行军时专用的直道。
秦直道。
“当年司马迁看到这条路,你知道他说什么?”袁朗自言自语。
“轻民力。”齐桓答道。
“你觉着呢?”袁朗扭过头直接问他。
“现在我就觉着,秦人很了不起。”齐桓也看着袁朗,一夜没休息,两人的精神还都好。
“往下看。”袁朗又指了指下面。
下面是他们刚刚出来的陌生的基地。
“当年一个建设兵团,就在秦岭里,呆了二年。”袁朗走到树边取回手电,踏着芒草往山下走,边走边说,“二年里,与世隔绝。二年后这个基地拔地而起。山腹里有仓库,有机库,有火炮炮位,外面,有营房,设施一应俱全。”
齐桓跟在袁朗后面,身后三步,不即,不离。
袁朗头也不回的接着说,好像知道齐桓一定会跟着他,“从没用过。能容得下一个师,没裁军前一个齐装满员的师有多少人?轻轻松松容下。但从没用过,封存到现在。除了定期有维修人员过来调试。只有咱们这次考核,杀鸡牛刀,启用一部分。”
“为什么要修一个没用的东西?”袁朗站在半山腰,停下,看着山下的伪装得几乎与森林山地混成一体的基地,问他。
“总会有用。”轮到齐桓惜字如金。
“亏么?”袁朗回头。
齐桓摇摇头。
“你说咱们老a呢?”袁朗又问,“选训队二百多人,通过的不到三十。那些提前走的人,流血流汗,也没人知道。他们得到只是三个字:不合格。亏么?”
齐桓沉默。
“那进了老a的呢?”袁朗也不等他回答,自言自语着把话接下去,“专业找岔儿,演习时最不受人待见;还有什么?每一次任务都是高机密,有时就牺牲了,然后就是牺牲,甚至都不告诉你是怎么牺牲的。立功了,没宣扬过,没开过表彰大会也永远不会上军报。军功章拿来,箱子底一塞。没人爱看,告诉你,真没人爱看。看了就想起来那些没回来了。难受。”
袁朗看着齐桓,笑笑,“亏么?”
“不亏。”齐桓说。
“最终考核是难为人了点儿。损了点儿。”袁朗说,“真到战场上呢?损么?”
齐桓又沉默了。
“你们亏么?”袁朗又笑,问他。“齐桓同志,我再问一次,你,想来老a么?”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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