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被车轮碾得面目全非的灵魂嘴里说出来的。
阎七再一次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门口那个满面愁容却坚毅顽强的保安。他深邃的眸中满溢着伤痛,而从那晶莹的眸中透出来的光芒,却带着与他死去父亲一样的信念,自愈的勇气。
这一刻,阎七明白了。这对在外人看上去如此悲惨的父子,他们自己却并不这么觉得。他们有面对一切苦难的勇气,即便生活给他们开了个如此大的玩笑,也仍旧不能把他们压垮。
阎七想了一想,又道:“那你呢?孙女刚出生,自己就死了,连看着她长大哄她开心的机会都没有了。”
老人在听到这句时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想问,因为去看孙女,结果却出了车祸,我会不会后悔?”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答案是不会。我去看孙女和出车祸两者之间并不是因果关系。我现在倒是庆幸一件事情,我是在看完孙女回家的路上出的车祸,而不是在去的路上。你是不知道,我的小孙女有多可爱,她哭起来又响又亮,护士们都说这孩子嗓子好,长大以后能当个歌唱家……”说起自己的孙女,老人如沐春风,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抹去脸上的泪痕和血渍,老人看着阎七。因为他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阎罗王,便唤他鬼差大人:“鬼差大人,你放心,我这就回阴间报道去。”
阎七一怔:“你不去看你孙女了?”
碰上这么善解人意的鬼差,老人一时也愣了,随即苦笑道:“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况且小孩刚出生,是受神之托降临人间的,我怕自己这副模样再吓着她。”
阎七长叹一声,伸出食指在空气中一点,开了个镜像传送。老人眼前出现一一幅画面,干净整洁的医护室里,婴儿在襁褓中沉睡,一旁还有一个哼着摇篮曲的女人。
老人眸色一亮,像是开了一道佛光,世间的黑暗突然在那一刻荡然无存。他放下手中断肢,轻轻抚向镜像中的孩子。明知抚摸的是虚像,老人手指的力度依然轻柔无比。知道自己皮肤粗糙,老人并不摩挲孩子的脸,而是轻轻地点,动作小心得像是对待世间最重要的无价之宝。
传送镜像消失时,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和眷恋。
“你自己去城隍庙吧,我就不送你了。”阎七轻描淡写,朝前走了几步,悠然化作一阵云烟消失不见。
老人在地上跪拜了许久,终于拾起地上的断肢,任阴间的气息引领自己向最近的城隍庙走去。
爱是软肋,也是铠甲。
这是天上那群高高在上的天神早已遗忘的真理。
第13章 落叶归根
“看到了吗,他手里捧着的那个,就是我的骨灰盒。”
说话的是一位白发丹心的老婆婆,烫着典型的30年代卷发。她有点微胖,因此脸上皱纹不是很多,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好几岁。可她现在却已经死了。
三天前,她死在一辆从哈尔滨出发开往漠河的面包车上。她的老伴就陪在她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哭得像个孩子。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病入膏肓,被医生宣判了死期。她和老伴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说服儿女,想在临死之前回一趟漠河。她那高居官位的儿子道:“漠河的条件能跟这比吗,这里有全中国最好的医院和医生。”他说的一点也不错,北京拥有全中国更好的医疗资源。她那小有名气的演员女儿道:“妈,漠河太冷了,您现在的身子骨,回去就是受罪啊。”当下正是腊月,一年中温度最低的几个月之一,连北京都下了好几场雪了,漠河早更是皑皑雪原、冰冻三尺。她知道儿女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可人在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超越了性命之外的。“这是我回归故土最后的机会了,我想再回去看一眼老家的房子,看看父老乡亲。”她的声音里没有哀求也没有生气,而是宿命的澹远和灵魂的信念。她的儿女也是深明事理的人,闻此当即请假、雇车,带着二老踏上归乡远途。
说到这,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两个孩子来说有多不容易,这已经是四次了。第一次回漠河只到了哈尔滨我就病了,把儿女吓得不轻,在哈尔滨的医院住了五天。第二次是年关,到哈尔滨的一路非常顺利,可在去往漠河的路上,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又犯病了,只好就地住院。那次最是可惜,都快到漠河县城了。第三次我们刚到漠河,小军他妈着急忙慌打电话说小军突发急性肠炎,我们只好又打道回府。然后就是这四次,我死在了回乡的路上。”她叹了了一口气,随后又摇了摇头,“看上去像是老天爷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后悔。无论是这几次回漠河,还是因为突发状况折返回北京,我都不后悔。尤其是这最后一次,我知道自己终将回到这片土地。”
阎七听完嗯了一声,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脚下的人群。那只人群是一只送葬队,走在最前面捧着画像的是老人的儿子。四十多岁,一表人才,穿着定制黑色西服。后面跟着她的老伴和儿女,再后面就是漠河的父老乡亲了。一个五岁大的孩童趴在奶奶背上,懵懂地问:“奶奶,这次走的老婆婆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她奶奶抬头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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