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手艺越精湛的铸剑师干起活来越严谨,单就调剂这一项,我爹当年就能翻来覆去琢磨四五天。”祁重之把第一批配制停当的原料交给其余师傅,下一步是装入坩埚熔炼,他腿不好,坩埚的开口架在高处,郡公惟恐他一个不稳闷头栽进去,烧成一把灰烬,给他派了十好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手。
他解下系在腰间的外衣,往后一甩搭在肩上,正要趁势溜过去跟李兆堂唠会嗑,外头便火急火燎跑进来个小厮,进门先行礼:“李先生、祁公子!”
祁重之隐有一种直觉,不由自主停住步子,看向李兆堂。
李兆堂与他对视一霎,神色微变,也慢慢站了起来,试探道:“……可是济世峰的人到了?”
小厮躬身:“是,已经到城外的凉岗亭了,约莫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入城,请李先生尽快准备一下。”
祁重之问:“我可以去给先生送行吗?”
小厮:“大人吩咐,只要带好护卫,祁公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说完,再行一礼,扭头回去复命了。
祁重之接收到李兆堂焦虑不安的视线,把拐杖往墙边一放,穿好外衫,尝试着朝前走了两步。
李兆堂忙问:“如何?”
祁重之回头:“你的医术高超,已经没大碍了,就还有些疼。”
“但还是不宜多动,你当心一些,”李兆堂嘱咐完,四下悄悄观望,见尚无人注意这边,跟上他低声耳语,“公子,此事非同小可,你真的想好了?”
祁重之:“想好了。”
二人各自回房换了身体面衣裳,马车已在大门口候着,祁重之的在后,李兆堂的在前,没安排在一处。
李兆堂借搀扶祁重之之机,凑近问:“鬼帅那边……”
祁重之故意放慢了步子,与他多说几句:“你最好不要寄希望于他,他不认路,我都拿不准他会不会准时到。你别慌,会骑马吗?”
李兆堂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半截,魂不附体地说:“……略懂。”
“那就成,”祁重之说,“介时我给你信号,你拿着药方,不要坐车,直接骑马,别走正城门。也不用管我,是我害你至此,若有不测,就当是还你的人情。”
李兆堂瞠目:“祁公子,你——”
祁重之却不着痕迹推离他,动作滑稽地爬上了马车。
“李先生,请吧。”驾车的马夫催促。
李兆堂怔怔望了会落下的门帘,长叹口气,拂袖前去。
成败在此一举了。
孟凡林早已等在了雅间,他爵位不高,竟能越过众多大员,出钱包下了整座后楼,单挑了一间最宽敞的用来设宴。
李兆堂他们早到一步,济世峰的闲杂人马在其余客栈扎营,被流光阁的侍者引进来的,竟是位还未蓄须的年轻人。
李兆堂初一见他,只略略一扫,似乎并不惊讶,还是年轻人主动上前,先给李兆堂见礼:“大师兄。”
李兆堂眉心微蹙,少见的脸色不佳:“外公只派了你来?”
年轻人字句清晰,只回:“家丑不可外扬。”
李兆堂蓦地捏紧了拳头,险些当庭发作。
年轻人同姓李,叫李殿,自称是李兆堂的师弟,师父是已故的济世峰圣女李善蓉,即李兆堂的亲生母亲。
李殿八面玲珑,为人圆滑,推杯换盏间,与大他几十岁的孟凡林都能相谈甚欢。酒席近半,自然要谈起拿药方来换神草堂一众性命的事情,李殿异常爽快,仿佛能救济世人的方子在他眼里,只是一张废纸。这正合了孟凡林的意,得了梦寐以求的药方,意味着他今后的路子将平步青云。
他酒灌得不少,臃肿的脸更显肮脏的老态,两只眼睛笑得眯起,祁重之的座位被安排在他旁边,他显然喝多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攥住了祁重之的手,端起一杯酒,强迫着凑到他嘴边:“来来,祁公子也喝一杯!”
李兆堂忧心忡忡蹙眉,李殿一脸了然之色,但笑不语地举杯应和:“祁公子少年英才,我也敬你一杯。”
若按祁重之平时的性情,必然不会去喝,此刻却异常爽利,抽回手来,接过满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再将杯口朝李殿及孟凡林一歪,果然涓滴未剩。
李殿哈哈笑道:“好,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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