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缩肩膀,轻咳一声拿出试行新税法的奏折,一本正经开始条分缕析。
那女婴被元熙扼死後,兄长的精神又坏了下去,汪太医天天往他那边赶,补血养气的药也一样样送到蕙风园,却全无改善。
「你连抱都没有抱过的孩子,何必呢?」我坐在床边,见他一脸病容,心里难受得紧。
他迟钝地将头转过来看我,目光灼灼。「你在试探他吧?故意说是弟弟。如果真是个男孩,他就不是不可或缺了。」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默默不语。其实不必使出那种激烈办法也可以达到目的,兄长变成这个样子,令我有些後悔当初的决定。
「你早就猜疑他是装疯的对不对?」
「他毕竟年幼,能隐藏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我就事论事。
「能不能请你杀了元熙?你不会不明白,他活在这世上,迟早是你的大患。」
我沉下脸。「杀了元熙,你就可以从容赴死?」
他不断摇头,脸上只有绝望。「我与他父子俩其实并不亲密,当时一念之差,最终不堪血脉断绝才对你服了软。现在想想,他早就对我这个毫无自尊任你糟践的父亲恨之入骨,甚至宁愿放过刺死你的机会也要杀了我,我又何必牵挂于他呢?
「你们都说帝王之家没有骨肉之情,只有我一个人天真无知在先,优柔寡断在後,才落得现在不死不活。我本就不该出生在你们中间,你就放我投胎去一户普通人家,也算是功德一件。」
他许久不曾说如此长的话,讲完时已经有些气喘。
「我不会允许的。父皇还好好活着,不如让我们来算一算,如果每天剁他指头的其中一节,可以维持多长时间?我可是很小开始就想看他最痛苦时候的表情了。」
他望着我,眼中渐渐浮现出惊恐。
「如果你想要尽快摆脱那边那个累赘的话,我也可以马上送些大补药过去,许久未尽孝道,也真惭愧得很。」
他双手紧紧抓住被褥两侧,低吼道:「他毕竟也是你的父亲!」
原本就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没有将那可怜老者当作筹码,可是他都不要活了,我还有什么骨肉亲情好在乎?我撇撇嘴,道:「既是我二人的父亲,到时咱俩各分一杯羹。」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从小就、就如此可怕!」他狂怒退去,着新现出疲倦的神情,长长叹口气,闭上眼睛,「我弄不懂你们。」
「那是自然。你生下来就拥有一切,所以不会懂。」
他轻嗤一声。「拥有一切?那是多少年前的事?现在什么都没有,连唯一的儿子都化身厉鬼,我却仍看不懂。」
他自嘲着却带着更多绝望的神色,我心中一软,将那双冰冷的手包在掌中,边揉搓边呵着热气,轻轻地道:「你不必懂,你还有我。」
他全身一震,想将手挣脱,我紧紧握住了不肯放。
他只有避开我的目光,看向床帐顶端,道:「你是九五至尊坐拥天下,没有别人拥有你的道理。」
我心怦怦直跳——他话语中的松动之意,是我的错觉吗?
将他的手引领到鼓噪不已的胸口,我听见自己在说:「只消你愿意要,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东西。」
在兄长深深的注视之下,我紧绷了全身与他对视,连呼吸都停顿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说:「我累了。」说罢就翻身面向床里侧。
天气越来越冷了,他下床活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为了不让他感到寒冷,室内的炉火生得很旺,然而我又不得不叫内侍们紧紧盯住他,生怕他用伸手可及的火去做什么自残的事,幸好到眼下为止,并未见此类举动。
他只是毫无生气地活着,穿衣吃饭便溺就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为了父皇吧,我有些酸意地想着,果然父亲当年对他千般万般的好,不算徒然。而我那天的剖白,也又像以往的每一次般,打了水漂。
这天官至太保的老臣辞世,我下诏罢朝三天举哀,上午在书房中见完几名着臣,午饭後就到了蕙风园。
他裹着紫貂皮制成的披风窝在圈椅中发呆,我走过去,习惯性轻触他额头。兄长前几天发了低烧,眼下额头温度与我的相当,看来已经痊愈,我安心、凑到他耳边问:「吃饭了吗?」
他老老实实答道:「早上起来吃了点心,现在吃不下。」
「你不走动,自然不消化。」
他敷衍地「嗯」了声。
看来他晨起时又沐浴过了,身上传来阵阵香气,多年来我与他用的是同种熏香,不管闻了多久都依然克制不住情动,舔着他的耳垂,别有用意地轻道:「我却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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