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准许去见方孟敖,他也真的无事可做了。毕竟来到这里的这三年,他都是为了方孟敖,为了他能成功的进入组织,为了他能够在关键时刻为组织出力,为了他……
也为了他。
崔中石深吸了一口气,静静聆听着小楼上的小曲儿,琵琶声叮咚叮咚,却是上了年纪般的沉稳音色,唱戏的中年人将词儿拉着长长的调子,幽幽缓缓。
随着女声响起,吟咏哦叹。此生……不……分离……
崔中石别过脸,看向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默念着,方孟敖……
围着白围裙的店小二见了他,立刻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先生赏脸,是不是要点一曲。”崔中石没有回话,店小二又殷勤地念叨,“点一曲吧。”
崔中石抬头看了他一眼,想着自己也好久没听那曲子了。自打从西山监狱被枪毙以来,也有一段时间了。
这次却没有拿出被人嫌弃的法币,递给对方三美元,特意强调:“点一首月圆花好,要周璇原唱的。”
“先生好耳力,敝店请的这位,外号就叫金嗓子,唱出来不说比周璇的好,准保不比周璇的差。请先生稍等啊。”店小二闪身进了里屋。
清远悠扬的女声传来,遥遥地沉进心底,最是那一曲月圆花好……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三年前的他第一次遇到方孟敖,一身军装穿的笔挺,脸上却带着放荡不羁的笑意。
团圆美满,今朝醉。
也算的是团圆美满,至少又一次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伴着悠扬轻柔的歌声,一幕幕往事如模糊的了泛黄照片,渐渐清晰在眼前……
那一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连风都是轻柔地微拂着地面大片泛黄的草地。方孟敖和他共同坐在车里,苍天辽阔,似这世界之中只余他二人。
方孟敖的目光注视着远方,可崔中石分明能看见他眼中的失落与痛楚。崔中石笑了,他用手轻轻捏着那张有方孟敖在内的黑白全家福,在方孟敖转过头与他对视的那一刻,笑意更深,更真,拿出这辈子的真诚缓缓告诉他:“我代表组织祝福你,花常好,月常圆,人长寿。”
……
“先生,先生,您点的曲子已经唱了两遍了,要不要换一个?”店小二的声音突然而至,把崔中石蓦然拉回了现实。
崔中石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离开了这里。
五点整崔中石准时去了电话亭,收到方孟敖已经释放的结果,甚至还得到了上头的重用。崔中石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坐车到了中央饭店。
到中央饭店,等方孟敖来。
这也是他死之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而此时,崔中石也清楚地记得,他已经因为为救方孟敖而四处活动,被曾可达盯上了。曾可达也极其敬业地执行了上辈子的作风,监听他。
打开门,拿了件衣服,洗去一天的疲惫和风尘,穿上白衬衫,坐在床边静静地等方孟敖来。
崔中石有一瞬的恍惚,这么做值得么?
为了党?为了人民?可是他真的又做了多少真正为了人民的事呢?
他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保护好方孟敖。
那是组织下达给他的最重要的任务,那也是他现今唯一要做好的任务。
——八点四十五分,崔中石进入房间,洗澡。
突然间很想家人,很想碧云,很想他的孩子伯禽和平阳,但是他不能给他们打电话,上一次给他们打电话时,还是碧云在斥责他这个不负责任的丈夫。
回家的次数那么少,每次回来停留的时间又那么短。家里没有钱,连孩子的报名费都交不起,米也已经都吃光了。他这个北平分行的金库副主任都当到哪里去了呢
他愧对他们,更愧对自己的信仰。
他每时每刻都在做背叛自己信仰的事,却只能用近乎无理苛刻的方式去节用,对行里节用,对自己节用,对家里节用。
碧云跟了他,他们之间却没有爱情,碧云是该获得更好的生活了……
离开他……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身绿色军装的方孟敖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他的每一根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严格得就像他带的队伍的军纪,眉眼轮廓很深,英气勃发,军人的硬气和青年的气质奇妙地融合在他身上,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他。
他的两只袖子挽着,颇有些美国人的作风。
崔中石惊喜地看着他,“孟敖,你来了。”
“嗯,我听曾可达说了,特地来谢你。”方孟敖答道,他凝视着正坐着的崔中石,白衬衫上还带着水,氤氲的水汽将他包裹着,显得有些不真实。
崔中石沉默了,示意他靠近。
方孟敖遵循着他的手势,站到他身旁,静静看他拿起铅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有人监听。
——九点零五分,方孟敖至,崔惊喜,沉默。(似有疑虑,目光交流)
崔中石继续用铅笔写下:按照我写的说。
方孟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他。
崔中石抬起头,看着方孟敖,面上绽开一个温和清润的笑容,似是夸奖和鼓励。
方孟敖从上往下看着正微笑的崔中石,心中又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他的崔叔经常这么对他笑,每一次都笑得很温柔,笑得风轻云淡,似乎再难的事,到了他崔叔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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