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醒来时,宋则的鼻息近在左近,我几乎有了一点点难免期盼又从未奢望过的那种属于家的温馨感觉。这种感觉令人欣喜,又致命。
师父常说,人的天性并不趋向于专一,勿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人本身就有一种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特质。想要专一,通常只是你想要霸占的一种说辞。
当时我问师父,可曾有过想要专一的对象。师父的表情妩媚而轻佻。她说:你觉得为师像是会为了某朵花而停留不前的人嘛。
那时我还年少,没有想到过师父喜欢宋则这个可能。若是再遇到师父,定要问一问,如果那人是宋则呢,她会否要与她共度这漫长的一生。作为一个武者,一生已算得够长,要是作为一个修行者,这一生恐怕无可计量。
倘若进入通玄界,寿命无限增长,要千百年都对着一人……
我看向仍在酣睡的宋则,紧闭的眼眸,微翘的唇角,柔软的发丝,绵长的呼吸,连眼角的皱纹都是如此迷人,还有那让她耿耿于怀始终躲藏在面纱之后的黥印,令我想要亲近她又不舍得亲近她。
我的心头跃起不合时宜的欢快,当意识自己不自觉地笑起来的时候,又禁不住悲哀。情绪若能为人所牵动,实是一件大为不妙的事情,尤其这人是目标对象,是宿敌,是一个可能永远无法企及的对象。
我问自己,愿意这样看她多久。
而我又能这样看她多久。
无需动脑子与宋则较量,我自顾回忆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至少她在我面前会露出真容,她鲜有表露出清冷孤高的时候。
昨夜我说的是真心话,倘若要我此生都惦记一人,我宁愿死在她的手里。
她会要我的命么?
因我并不愿承认自己对眼前的女子有着爱恋,俗气,不合时宜,甚至是愚蠢的爱恋。这爱恋来的如此凶猛,以至于我措手不及。
我,自小出入烟花之地,见惯红颜美色,猎取无数美人芳心的cǎi_huā贼,竟在极短的时间里对一个女子——一个我常年怀恨在心、比我大许多、可称之仇人、甚至没我好看的女子,产生了极为致命又荒诞的情感。
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这根本没有道理。
然而师父说,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就如同这日升月落,花开花败,一见钟情,至死不悔,统统没有道理。
没有道理的事情通常难以控制,比起我的心,我宁愿奉上我的命。
直到我想起昨夜漏过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宋则说我的水镜诀已练至无明境,这是何意?
师父分明说,我所学功法叫作无明境,与水镜诀有何干系?
水镜诀,明镜宗……我又与明镜宗有何关联?
“又做噩梦了?”宋则醒了。
“没有。”我道。
“怎的脸色这样难看,伤口疼?”宋则揉揉眼睛,半迷糊半清醒地查看我的伤口。“不曾裂口,不曾恶化,明镜宗上院的伤药果真好用,江娘子待你也是舍得。”
这个样子的宋则很是清纯可爱,我不想看她。可闭上眼,又是她中了媚药,眼里冒火的模样。
我认命般的睁开眼,恨不得自己昏过去。小腹传来的温热不时提醒我,想要昏倒纯属做梦。
“疼?”
“不疼,宋宗主,你老是摸我做什么,是不是对我别有企图?”
宋则收回手,没好气地白我一眼,道:“都伤成这样,还要说这些。”
“伤好了可以说?”
“随你。”宋则道。
洗漱后宋则在床榻上运功,已全无初见时的凌厉,醉花阴一点一点在她身上消散。待恢复功力,她就要去突破她的内功,之后走向通玄界。倘若我不再执着于师父的任务,是否意味着可就此离开。离开是最安全的做法,再与她厮混下去,我都快要成酸腐诗人了。
功行一周天,宋则亮起明眸。
宋宗主不凡,这才多久的功夫,功力就已恢复大半。我斜斜靠在枕头上看她。
她朝我望来,面上泛起一层极淡极淡的粉雾。像是想不通,她问我:“十一娘,一天到晚你都在想些什么?”
“你啊。”我说。
她又白我一眼。
真是你啊,我心道。
宋则每日都会去镜湖边,我被勒令不许相随,不是她想保密而是我的伤口还没好全。
不去就不去,她的功力日益恢复,明镜宗内有谁是她的对手,何况还有江繁在暗中接应。
我每日在小屋里躺尸,偶尔占点宋则的口头便宜。江繁只是送东西来的时候才会看我,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我只得委委屈屈地扯扯她的衣角,之后宋则就会叫她一起去镜湖。
镜湖之所以被称作镜湖,是因其有两面,一为镜湖之镜,二为镜湖之境,人称心境。习武修道到一定程度会有瓶颈,想要突破瓶颈谋求发展,必先得修心,而人心五蕴炽盛,难以驾驭。心境的作用,并不能使人去除yù_wàng,而是让人直面自己的内心。人有欲,天经地义,然则修行者常会为了除情去欲而压抑自己的yù_wàng,到了某个时刻,yù_wàng就成了覆灭修行的洪水。
师父传我内功时便说,无明,贪嗔痴的根源,若无法认识到自己的贪嗔痴,又如何能破除无明。修行,即是修心,不可妄说性空息心。她指着洛水湖畔的明月道,世人总道千江有水千江月,水中月是虚幻,可倘若没有水中月,月亮又如何印证自己的存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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