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进把头别过去,只看车窗外头。我看着他。
我想他就是在那时了怎样挑葡萄酒,怎样一点点剥掉自己粗野的皮毛,一件件穿上人的衣服。他那时满脑子都是程祝诺。
想到这儿我又有了口恶气,只觉得胸口涌出了莫名的刻薄情绪。“再拿一瓶甜型的雷司令,什么牌子都行。”我对老板喊了声。
“没问题,平老板。”
回去的路上我将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回了他的家。他的野心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强的,我不得不去想,他对程祝诺的执念是不是将我们打得四分五裂的根本原因?当朱进打开门的一霎那,我知道妙巴黎的舞会只是他撒下的一张网,此刻,这美妙的家中,才是他隐秘华丽的老巢。
明艳动人的小姐们脱去了舞厅酒会的拘束,正躺在沙发上歪斜地举着酒杯调笑着;几位老板也均放松自在,互相说着诨话,见到了我之后立刻笑骂道:“老平总算回来了。”我尴尬地笑笑,有些不知所措。朱进迎了上来,接过我手里的酒,慢条斯理地在我耳边说:“倒是会跟哥赌气了。”
我不响。
“今夜散了以后再跟我撒气也不迟,好吧?”
我依旧不响,只是瞧着方小姐好奇地朝着我们这里看,便一把推开了朱进径直走向了她。“方小姐。”我笑眯眯坐去她那边,心里竟快活不少。我想她便是我的“大妹妹”,我心中追求的那只翩翩蝴蝶。
“你们兄弟俩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呢?”方小姐斜着眼睛看我。
“他这两天疯了,一个外地人决心要当上海滩的交际花,吃得消吧?”
方小姐弯起嘴角,讲:“当交际花怎么了?我也欢喜到处交际,你看我是一枝花伐啦?”
“是的呀。”每当我和方小姐聊天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放软语调,学他的吴侬软语与她轻声交谈。语言似乎是有一种魔力——与维特根斯坦思考的语言哲学不同——它很大一部分看似无用或错误的用法在现实中往往肩负着社交重任,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语调微妙的转变能瞬间放松方小姐的戒备,又或者反令她戒备心起,我不能确定,但至少我整个人因为这样的转变而变得慵懒无比,暂时忘却了方才的不快,对方小姐慢慢说:“我气他老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忘不了伊。”
“伊是谁?”方小姐起了兴致,调整姿势凑近我,那架势好似我必须得说他个三天三夜方能罢休。我慢悠悠朝她讲:“为了怀念这个人,他把家里布置得和那个人的家一模一样。”方小姐睁大眼睛:“看不出来,朱进真是痴情。”
舞最后没有跳成,几位太太不知何故突然决定去打麻将,大家转场去了方小姐家,朱进也一起去了。我没有加入他们后半夜的聚会,找了个借口便回了家。那晚我喝了一整瓶酒,沾上了床便立刻睡去。醉后的梦境光怪陆离,依稀将我带去了往昔的时光。
四人围着小方桌坐定,朱进拿了巴掌大一瓶老白干拧开,将四个人小碗里挨个倒了酒。丁予涵暗自咋舌:五十二度的白酒,今天豁出去了。他将酒分光,第一个端起碗朝毛大明道:“今天,我们三兄弟谢谢大明,肯收留我们,一直关照我们。”
“没有没有。”毛大明脸皮发红。
“这碗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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