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一直爬到苹果树上去待着,”马克说,他现在会说说自己的事,“我坐在那里闻到花的味道,看着地平线,我知道我距离穹顶的边缘不远,那时候我总是想我长大了要做什么,我想过很多事,还包括去穹顶之外。”
“从不知道你也想去穹顶之外。”
“好奇是人的天性。只有我丢失它很久了。”马克说,“我透过苹果树的枝干看着天空,它是蓝色的,充斥在我的眼睛里,我的周围有蜜蜂飞的声音,光线刺得眼睛痛,这时候,远处的穹顶教会里,传来整点的钟声,那就是我永远铭记的下午。”
“它很特别,所以你记住了它?”
“没有原因,我就是记得它,不特别,很普通。我现在闭上眼睛,能够重新回忆出那时候的一切。就是这些细节和碎片构成了我。”
“经历创造了人。”安迪说,“我记得拍卖会,我被关在笼子里,黑布被揭开,开始有人出价。顶上的灯光比正午的太阳更刺眼,我不知道我会经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穿,他们认为机器不需要穿衣服。那之前我的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我本能地憎恶人类,我是说,我的程序里自带的那些东西让我憎恶人类,我称呼那为本能。”
“如果他们希望你为人类服务,就不会让你憎恶人类。如果你憎恶人类,就说明了没有人规定你的思维。”马克说,“是经历在慢慢塑造你。”
安迪看着锅里的肉碎混合着罗勒、番茄,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像做菜的过程。”
“是的,不同的烹饪方式,有了不同的味道。”
“有创伤,有好的东西,有的人无法摆脱创伤,有的人始终不会忘记那些快乐。我现在开始理解了。”安迪说,他往锅里加了一点水。肉酱闻起来好极了,但他还准备再煮一会儿。如今他穿着衣服,而不是被赤`裸地关在笼子里,如今他在厨房里做饭,而不是被人绑在床头。他曾经的记忆让他对抗人类,憎恶人类,他如今的记忆让他希望躲避一切,窝在这个房间里,仿佛它就是他对抗痛苦的乌托邦。而只有在乌托邦他才是自由的。
马克和他的家正是他的乌托邦。
“闻起来很香。”马克说,“我开始饿了。”他拄着拐杖,从沙发上下来,慢慢地往浴室走。他走到浴室,把水龙头关掉。
“你现在洗澡吗?”安迪在厨房大声问。
“是的。”马克说。
“你要等我吗?我把饭放到烤箱里就过来。”
“好,我先拿毛巾。”
安迪把肉酱做完,浇到饭上,然后放上奶酪,再把盘子放到烤箱里去,定时。
做饭、修剪苹果树,都让他感觉自己活着,他并不是被强迫做这些,他愿意做这些,愿意在这个地方“活着”。
安迪走进浴室,马克正坐在浴缸边,他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肚子上的那道疤,用大拇指摩挲它。
“我在想一件事,你问过的一件事,他们为什么给你感觉。我在想,如果你要像人类,就必须能够感受身体的疼痛。身体和思维分不开,至少人类是这样,身体的感觉也塑造了你。我做社会护工很多年,照顾过很多人,他们有的人脾气变得很差,因为他们总是处于疼痛中。疾病不会让你保持好脾气,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如果你要维持你自己,你就需要有健康的身体,或者说,与之前一致的身体。”
“那你呢?”安迪问,他走到马克身边,帮马克脱衣服。
“我的疼痛没有他们那么剧烈,它和我共处,有时候会让我绝望,但它不是最终打垮我的东西。”
“你是对的,马克,我感到疼痛,才会决定杀人。”安迪说,“疼痛让我觉得我被侵犯了,身体其实是存储意识的容器,可有可无,但疼痛让我清楚得认识到这个容器在被人破坏。”
“疼痛也是你活下去的理由,你站在我面前的理由。”
马克坐进浴缸里,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小时候我也在这个浴缸里泡澡,它换过一次,但差不多一样。小时候我以为会淹死在里面。”
安迪坐在浴缸旁边,他的手有一半浸在热水里。
马克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他的肌肉萎缩、瘦弱过头的腿,有着手术伤痕和车祸残留的腹部。
“人们厌恶残疾人。比起同情,更多的情感是厌恶,但没有太多人承认它,他们消除了一些旧有的歧视,种族、性别……但唯独忘记了残疾。他们试图克服,但克服不了,所以不再提,当它不存在。人们无法消除对残缺肢体的厌恶感,它写在基因里,是本能要求人们去规避残缺的个体,然后让种族存活下去,这就是自然界的规则,残酷的生存法则。每个人都被编程了,被那种叫做基因的东西编程,人和人工智能都一样,他们都被编程,有一些思考是随机的,有一些思考却被决定了大概的方向。然后,穹顶扩大了这种歧视。既然资源已经如此缺乏,为何还要给那些不健全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去死呢?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时代保持着足够的同情。我自己也在问,我这样的人怎么不去死呢?”马克靠在浴缸边缘,让水淹没他的肩膀,“这是那种不可能改变的歧视。出了车祸之后,我就感受到它了。”
安迪理解马克所说的一切,安迪很像人,所以他理解这种厌恶,这厌恶在他最初看见马克的时候就存在着——那种对于残缺肢体的天生歧视。
“但是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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