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鹤平走在一座座坟墓中。
这是九玄门普通弟子不知道的一个地方,在主峰后面绵延山脉的一处隐蔽之处,低调隐蔽,有着阵法保护。在宗门举行祭祀的时候,这里的坟墓都不会得到祭拜。
安葬在这里的,是那些所有披上了黑袍悄无声息离开宗门,然后一去不回的长老,是那些不能光明正大写入九玄名册,放入灵殿的九玄门人。
他们是宗门黑暗中的守护者,是宗门的刀,宗门的剑。
也是宗门不可让人见到的伤痕。
易鹤平提着一坛酒,穿过一座座熟悉的墓碑,走到一处。
这里立着一块粗糙的墓碑——似乎是哪个手艺糟糕的匠人做的。墓碑上刻着一行字“九玄门乾脉大师姐贺擎川之妻关之羽之墓”。
易鹤平闭了闭眼,就能想起当初贺擎川红着眼不用真气,像个普通人一样刻这块墓碑的样子。那个家伙手艺委实差劲,刀都握不稳,将自己的手划出一道道的伤,鲜血淋漓的。
“他来找我说要去京陵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不同意?”
易鹤平放下酒坛,在墓碑前坐了下来,从纳戒中取出一块青石,雕刻起来。
本来,带君晚白他们去京陵台的,不是贺擎川。而是宗门另外一位寿命将尽的长老。但是那天,贺擎川来找他。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京陵。”
易鹤平当时在下棋,手就悬在了空中。
贺擎川还背着他那把不离身的重刀,但是易鹤平能够察觉出来,那把刀的气息有了一些轻微的改变——刀里他也熟悉的东西,似乎已经不在了。
贺擎川一直都想去京陵台。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过。
贺州还没长大,还没有资格拿到关之羽留下的东西。九玄门作为仙门第一宗,明里暗里,无数的责任始终压在他们每一个人肩膀上。玄离峰上下的弟子,还要由他护着,所以,贺擎川也知道,自己不能去,得留下来。
现在,那把刀也没了,贺擎川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
所以他来找了易鹤平,说要去京陵台。
贺擎川说要去京陵台的样子,像极了他当初刚入门的时候,一脸的固执任性。
“去了回来吗?”
易鹤平放下棋,手拢进了袖子里。
贺擎川没有回答,沉默地看着易鹤平常坐的亭子——当初他和秦九打架的时候,易鹤平也是坐在这里,和叶羿下棋,关之羽坐在亭子上,架着腿晃着酒。
这么多年了,亭子好端端的,人却再也齐不了了。
贺擎川没有回答,但是他不回答,易鹤平也知道答案。
易鹤平终究还是个凡人,终究做不到真的所有事情都从大局出发。假装不知道贺擎川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是他身为师兄所能为贺擎川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玄离峰峰主的一去不回,还是在这种暗潮汹涌的时候,后续的麻烦不用想也是乱糟糟的一大堆。只是,易鹤平想,好歹……好歹他是师兄。
师弟想要任性,就算捅娄子,骂归骂,当师兄的,到底还是要帮着收拾的。
事情虽然麻烦,但他总不至于处理不了。
手中的墓碑缓缓成形,易鹤平开始在墓碑上刻字,他对着关之羽的墓碑,闲聊般地开口说着话。
“不过我又是你,那家伙可不会那么听我的。”
易鹤平笑起来。
当初他们几个人没少嘲笑贺擎川,在关之羽面前就跟个小媳妇一样。别看整天跟关之羽打架——或者说单方面挨揍,从不喊一声师姐,可事实上,关之羽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关之羽让他走,他不情愿得满脸y-in沉,也还是老老实实走了。
关之羽让他等,他就一直等,等到了墓上雪白,等到了如今。
易鹤平想着当初师兄弟几个嘲笑贺擎川的样子,笑出声。然而笑着笑着,就没声了。
他在墓碑上,缓缓地刻下了一行字:
九玄门玄离峰峰主关之羽之夫贺擎川之墓。
“那家伙是个蠢货,全世界就他一个还傻乎乎地不知道答案。”易鹤平将墓碑竖在关之羽的旁边,看着墓碑,低声道。
他想起了君晚白他们离开那天,贺擎川最后来见他一面。
“师兄。”
临走前,贺擎川喊了他一声。
这时候喊他师兄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让他收拾一堆的烂摊子。易鹤平背对着贺擎川,没有回头看他。
隔了那么久,贺擎川第一次开口又喊他“师兄”。
“我走了。”
“走吧。”
然后就真的走了。
易鹤平叹了一声,将酒坛拍开,浇在了关之羽和贺擎川的墓前——死也死在了一起,葬也葬在了一起,这算最好的答案了吧。
“我倒情愿能有人再狠狠地打我一拳了。”
易鹤平浇着酒,自己却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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