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童心酸道,“只记得旁人对你的好,却不记得别人的不好。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胆敢那样肆无忌惮伤害您。”
林辞卿微微苦笑,“谈什么亏欠。我和秦寄,早就算不清谁更亏欠谁多一些了。”
他起身走到木桌前,写好三封密信,又分别装进不同的锦囊中。
“倘若明日捉到了匈奴王,则打开第一个锦囊,”林辞卿把锦囊教给棋童,叮嘱道,“没有捉到,敌军求降,打开第二个;三天后,战役还没有停止,再打开第三个。”
棋童捏着锦囊,手指收紧,不由自主紧张道:“林大人,您……”
林辞卿淡淡笑道,“我今晚就要动身。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了解秦寄,七天都没传回消息,他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
“可是太危险了,”棋童不由道,“现在两军对峙,您怎么出去……”
“人只要活着,无时无刻不在冒险。”林辞卿道,“只是看这险冒的值不值罢了。”
他将一切安排周到,当晚深夜驾着辆小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辞卿有一个习惯——每天卯时,天刚刚亮那会儿,他都要给给匈奴王写一封信。
谦虚有礼地告诉他,在昨天的战役里,单于阁下族人损亡了多少族人,累计损亡已达多少,被俘人数多少,我方将士离您最近距离多少,这一距离比昨天又缩近多少……
当然最后,还是要祝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落款是:天褚左丞,林辞卿亲笔。
匈奴王捏着信纸,七窍生烟,简直要被活活气死过去——
如果你林辞卿真的希望我长命百岁,那这信用箭送过来是什么意思?
还次次准确无误地射在人家单于大帐的帐顶儿上!
这司马昭之心,简直人尽皆知!
在谋略上,林辞卿实在是一个很自矜的人。
从十四岁起,他就自问无人能敌,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人配作为他的对手。
值得庆幸的是,现今这点小自傲总算派上了用场。他冒险离城,却因为卯时的书信从未断过,匈奴王始终都没疑心。
林辞卿寻着秦寄最后一次传信位置找过去,且行且思,心中疑团越来越多。
他们一起待了十年,林辞卿几乎是这世上最了解秦寄的人。
但随着沿路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各种迹象都表明秦寄并未遭遇什么困境,只大约在半月前有过一次长久的停留,随后很快就再次启程了。
林辞卿满心疑窦,头一次有些猜不到事态的发展。
他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十日找到了秦寄。
那是一个晌午,七万人的大营扎在山阴处,秦寄一个人坐在溪边,浑身脏污,嘴里衔着根枯草,怔怔地望着溪流发呆。
溪水涓涓,正午的阳光撒在上面,浮光跃金。
秦寄的头发很乱,头盔随意地扔在手边草地上,铠甲上满是凝固后的鲜血痕迹。
林辞卿站在离他约三四米远的地方,看见这一幕后,突然不再往前面走了,只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呼吸都静了,仿佛时光发生了倒流,刹那间回到了十年前的少年岁月。
中午学堂下学,林辞卿背着书简来找秦寄,秦寄在校场练了一上午,浑身是汗。
怕熏着林辞卿,他总赶在林辞卿来之前去溪边偷偷洗个澡。飞快地穿上衣服,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被林辞卿发现。
那份少年人的青涩与心虚,纵然时隔数年,何时回想起来都是无比鲜活的。
——只是这所有珍贵的一切,都已经随着那日在府邸的大堂上,和林辞卿的衣物一起,被秦寄亲手撕成了碎片。
其实从小到大,秦寄一直都在用无声的行为告诉林辞卿,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统统给你拿来。
可林辞卿却从来不敢告诉秦寄,我要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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