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晔是故意羞辱萧索,沈砚焉能不知。
言浚皱眉道:“头名末名有什么打紧,只要能参加来年春闱即可。皇上为形势所迫,不得已放了他出来。这口气,你还不让他出一出了?”
沈砚撇撇嘴,未曾作声。
言浚说罢,便要回府。
沈砚却道:“左右无事,我现在请你去八珍楼算了。”想想又吩咐十一:“去把阮桐叫来,让他陪我一起出门。”
十一应声而去,很快便将阮桐带了来。他穿着翠绿的袍子,里面透出一截绛红领子,腰封上一条红丝绦,直垂到膝下,愈发显得妍媚。
言浚着意打量了他几眼,回头道:“你何时换了脾胃,从前不是只爱清俊出尘的么?如今竟也看上了这艳丽妩媚的。”
沈砚一面登车,一面道:“少胡说八道,我带着他只为做戏给皇上看,和他清清白白!再说,本将军向来胸怀宽,能品出腻的甘美,也能赏得了淡的鲜甜。哪像你审美狭隘,一个两个,卫岚、陆宇的,都是一个路子。”
二人拌嘴,阮桐便在一旁看着,神情不冷也不热,态度不温也不火。自从那日在福州军营中,沈砚说过他之后,他便成日是这副形容,也不知是在赌气,还是懒得讨好。
八珍楼在西城,是京中最富盛名的酒楼,里面掌勺的庖厨,据说早年游历过四海,兼容并包、东西合璧,做出的菜品花样极其繁多,且滋味与别处不同。
沈砚却没有走近路,反而命十一绕道从京畿大街上过。言浚心中了然,淡淡问:“你忘了答应我的话?”
京畿大街是刑部衙门所在,而他前几日答应过言浚,从此不再见萧索。为了自己好,更是为了他好,他也的确不该从这里过。
“自然没忘。”远远看一眼,难道也不行?
马车停在一株伞盖遮天的老榕树下,撩开车帘,远远只见刑部大门里走出两个差役,一左一右将萧索架在中间,手一松,丢了出去。
沈砚“腾”地站起身,却被言浚一把拉了回来:“你做什么?”
“我……”是啊,他现在能做什么。
可是萧索就摔在那里,似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上那件旧衣也褴褛不堪,狼狈得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当时他在狱中,身上伤口引起高热,整个人却冷得发抖。沈砚便亲自拧了冷帕子来给他敷上,又将他抱在怀中,吻他的眼睛,吻他的鼻梁,吻他微微翕动的嘴唇。
他没有认出沈砚,哼哼唧唧,叫了一夜娘。
沈砚那日留在牢房里给他上的药,他身上血肉模糊的样子他还记得,这短短几日,他如何能好?既不能好,叫他如何走路?他身无分文,在京中举目无亲,又如何立足?
然而这些都与他毫无关系了。
想必,他此刻恨死自己了罢。
正左右为难地煎熬着,只见远处过来两个人,将他拖起来,抬到一领草席上带走了。
“美其名曰请我吃席,却借着我的名号来偷窥。沈将军愈发会用小心思了!”言浚摔下车帘,吩咐十一驾车快走,又瞪了他一眼。
沈砚沉着脸,没有搭话,一时进了八珍楼,面对满桌的珍馐,却觉索然无味。他又命人来唱曲儿,听调子唱的还是那日言浚在鸿渐楼中听的曲子。只是此刻听来,却别有一番悲戚。
“给我讲讲,这曲儿说的是个什么意思。”沈砚手里提着壶,只顾着灌酒,眼神迷离,表情漠然,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没醉。
言浚不忍拂他的意,道:“此是杨贵妃死在马嵬坡后,唐明皇随大军逃到益州剑阁行宫避难。这夜风雨萧萧,打得屋檐下的金铃啷啷作响。他思念贵妃,心有所感,作的一首诗。”
“原来如此。”沈砚哂笑,“他竟也会作这样的诗。”
言浚摇头道:“诗是后人揣度他的心境,杜撰出来的,并非真是他所作。说到底,他是君王,薄幸之人,终究是他害得贵妃有此下场,哪里真的会作什么诗。”
沈砚不觉怔住,是了,终究是他害的。
他们在八珍楼直饮到入夜时分方回,此事隔日便传进了宫中。
桓晔负手站在麟德殿上首,踱着步子问他:“卿前日去了何处?”
“回皇上,”沈砚叩首,“臣前日去了八珍楼吃酒,言御史也在。”
他轻笑一声,接着问:“不知卿走哪条路去的?”
“京畿大街。”
“因何绕到那里?”桓晔又问。
沈砚笑道:“那日京中巨贾施家做喜事,迎亲队伍将大半条街都占了。臣怕马车过去拥堵,便绕到京畿大街,直接去了八珍楼后门。”
“可曾遇见什么人没有?”
“街上人太多,却无一个认识的。臣未留神细瞧,请皇上恕罪。”
桓晔笑了笑,点头道:“爱卿何罪之有,你和言卿身边可还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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