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忙道“不敢”,又问:“不知将军之前在山洞中,说要为学生报仇伸冤之事,如今要怎生做好?”
沈砚皱眉道:“不瞒萧公子,本将军虽有专折奏事之权,可以密奏所见所闻。但你这案子牵连甚广,若揭了出来,必然闹得人尽皆知。本将军身为武官,不好擅自干预地方政事,否则必被御史台弹劾。”
萧索神色一黯,垂头道:“将军的意思,学生明白了。此事原本难办,将军有顾虑,也是应该的。学生在这里已添了不少麻烦,原不该再劳烦将军,此事将军只当没听过罢。”
他言语里透着落寞,神态中带着酸楚。委屈隐忍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可怜。可怜,便是可爱。可爱,又岂会没有人爱?
“萧公子别误会!”沈砚见他凄凄垂头,心里一疼,忙忙解释:“我既答应了给萧公子伸冤,君子一诺,岂能食言而肥?本将军并非不管,只是此事由我揭出,有些不妥。这样,我先将此事的始末缘由写成文书,再附上一封信,让十一亲自送到都中,交给御史台的言大人。他们言官御史,正该管此等事。他又与我交情甚好,到时再请他向圣上奏表,你看如何?”
萧索本以为事情要搁浅,心里禁不住一阵阵失落向上涌,谁知他竟想得如此周到,不禁怔了一怔,躬身一揖,道:“多谢将军。”
沈砚起身去扶他,一个激动没站稳,堂堂大将军竟被椅子绊了一跤,正跌在萧索身前。他跪在地上的模样,可吓坏了萧索。
“将军这是何意?”萧秀才手足无措地扶他,着急的表情与平日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模样大相径庭。
沈砚大乐——这一跪,跪得值。
萧索自觉失态,整整姿容,跪下与他叩个头,道:“学生万万受不得将军大礼,请将军受还此礼。”
十一在旁笑着打趣:“爷,萧公子,你们两个倒像夫妻拜堂似的!”
沈砚暗喜,深赞他家十一机灵。
萧索却冷下脸来,正色道:“沈公子,这话不当说的。学生一介布衣,又是男子,如何能开这玩笑?即便学生身如草芥,不怕污蔑,大将军却是金尊玉贵。此言若被有心人听去,岂不带累了大将军的名声?”
十一笑意僵在脸上,伸伸舌头,无言以对。
沈砚如坠冰窟,心里落起雪来,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淡笑道:“萧公子说得是,都是家人说话不注意,你……不要介意。这封呈文中尚有许多细节,本将军闹不清楚,还请萧公子一同看看。”
萧索微微颔首,走到案边,见桌上铺着一张澄心堂纸,纸上七涂八抹,墨点黑迹蹭得到处是,还有不少划掉重写的字。
沈砚只顾着失落,竟忘记藏拙,俊朗的老脸一红,抽开那张纸,支吾道:“这个……本将军不过是随意涂鸦,随意涂鸦。”
他揉掉纸团扔给十一,战战兢兢拿起笔,心虚地问:“萧公子知道得清楚,不如你说,我只写?”
“好。”萧索如数家珍地道:“永延五年初,朝廷征涿阳县粮两万三千七百六十四石九斗七升,其中衿米……”
一句话的功夫,沈砚已揉掉三四张纸。萧索一本正经自顾自地说着,全没注意他的为难。
笔头在脸上挠挠,沈砚讪讪问:“萧公子,那个……衿、衿米的‘衿’……怎么个写法?”
萧索一怔,低头看见桌上四散的纸团,惋惜不已——那可都是李后主的澄心堂纸。
他上前一步,犹豫道:“将军,此事学生知道得清楚,先已写过两封呈文,更熟悉些。不如由学生代写,您检阅,如何?”
沈砚长舒一口,严肃地点点头:“嗯,萧公子说的很是。事情还是你来写更详尽,本将军到底是局外人,看看就行了。”
萧索也不揭穿他,坐到案前,挽袖、铺纸、研墨、提笔、落字,动作神情一丝不苟。沈砚便在下首坐着,手里端杯茶,却不饮,目光只望着梨花案边。
他神情异乎寻常的认真,点漆瞳子洒出温润光芒,落在纸上,晕开一层水纹。手指握着乌黑笔杆,愈发显得细白修长。中指边缘微微一点凹陷,仿佛时光沉溺其中。
他疯了。沈砚想。
可他唇边的弧度那样柔润,在疯之前,他好想尝一尝。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萧索便将一篇案情复杂、线索众多、陈述冗长的呈文明明白白写就。他吹干墨迹,捧到沈砚身前,躬身请他阅览。
沈砚被他惊醒,慌乱地接过呈文,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的一水蝇头小楷,字迹清正秀直,结构严谨饱满,像他的人。
大将军不懂书法,连怀素、张旭都能记混,但仅凭直觉,认定这字极好。他只顾着欣赏赞叹、犯花心思,却没听到萧索出言叫他。
待看完全篇,忽略那些不认识的字,沈砚不觉生出几个疑问:“此事尚有不明之处,依我看,不如先查查再说。”
萧索不解:“不知将军所说不明之处,指的是什么?”
沈砚虽然学问不行,但论起人情世故、官场斗争,却比他明白得多,指着呈文道:“你看,你这里说,涿阳县连年来都有虚报火耗、冒领恩赐银的情况。但你想想,这样大的事,是区区一个涿阳县令能做到的吗?”
萧索眉头紧蹙,沉默不语。
沈砚继续道:“何况涿阳是个附廓县,府衙与县衙在一个城里。这么大的事,岂能瞒过府衙,让涿阳县令一手遮天?”
“将军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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