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在沙发上,小白专注地看了一阵肥皂剧,评价:“你对普通人没有兴趣,但是对普通人喜欢的东西有兴趣。”
我吃着肉饼:“普通人隐藏他们的真实想法,但是他们喜欢的东西暴露他们的真实想法。”
小白把我的话简明陈述一遍:“普通人想隐藏他们有多庸俗,他们喜欢的电视剧完全暴露他们有多庸俗?”
这说法太温柔,我看着屏幕:“他们喜欢的电视剧暴露他们有多愚蠢,自私,恶毒,冷漠,拜金,慕强——没错,还可以算上庸俗。”
“你研究人类,只为证明你‘人类可恨’的结论。”他点点头:“很好,你的自我憎恶完全符合我对你的预期。”
“你建议我跳过研究人类直接得出‘人类可恨’的结论?”
他想忍住笑,却忍不住。我们可以对最不该笑的话题,譬如我的自我憎恶发笑。小白的微笑还没有褪掉,换了个话题,说:“你真的……把 上关于我们的话题都删除了?”
“要是你指你在追的那帖,”我看都没看他,用遥控器换台:“没有。”
我当然知道他访问了哪贴,我设定了警报,他每次进入我都会收到简报,包括他访问了哪些主题,停留了多久。
小白脸发红,低声辩解:“那个帖子,是说我们之间的友情的。”
我乏味地停下换台,说:“很明显了,标题就是‘他是个混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两年前亲口说过的话?”
“你确实是个混蛋。”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也确实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是点头之交,出于同情交的朋友,而是最好的。即使他向爱谁谁求婚,最好的朋友也还能占据他的一部分生活。
我说:“而你是人间天使。真遗憾那个发帖人只写了你弄坏我滑板,让我在走廊摔跤,等我休完两天假,上下人人都端着一个印有我四脚朝天摔倒照片的马克杯,没写你害我吃了一大包小熊软糖,那个该死的糖让我一整晚住在厕所里。”
小白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说:“第一,我反抗你的次数是你整我次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第二,小熊软糖那次,你重感冒,一周没有上班,我到你公寓看你状态怎样,你当着我的面吐道具血——你真的吓到我了。”
所以他买了一大包小熊软糖写上他的名字放进茶水间的冰箱,他明知道我会偷吃他的零食。
我理由充分:“但是你欠我的,我整你从来没给你留下身体伤害。”
那一次我泄到脱水,小白又按起鼻梁:“我解释过一百次了,我当时不知道你对糖醇的反应会那么强烈。而且过了两年,你还在拿这个操纵我的内疚。”
“有些知识常用常新。”我把肉饼餐盘和叉匙推上茶几:“恭喜你,荣获今晚的头等奖,洗碗。”
他靠在沙发上:“我今天不想再做家务了,明天再洗吧,我保证。”
“你真懒。”
他用那种懒得开口的无声谴责眼神看向我,我闭嘴递给他又一罐啤酒。
我们喝到**点,他看向客厅另一端,问我:“你弹过那架钢琴吗,从去年起?”
我去年收到钢琴,一份两百公斤的圣诞礼物,来自匿名赠送者,小白和方凰合伙。
这两个人当然知道我弹钢琴,或者弹过钢琴。直到现在我无聊的时候脚搭在桌上,手放在大腿上,还会下意识地把大腿当钢琴弹。
我没说话,小白轻声问:“我能弹你的琴吗?”他有种无辜的狡猾,也许是因为啤酒,眼睛像棕色的湿润的玻璃,亮晶晶的。我依然没说话,他从沙发里爬起来,动作没有平时灵敏,径直走向钢琴。
琴盖揭开,他一只手放在琴键上,像很多不会弹琴的初学者,五根手指放了一会儿,啄木鸟一样一个键一个键的弹琴。
do——re—— ——i——
f————do————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我能听见童声唱: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这太无聊,太烦人了。
他为什么不能弹除了入门第一课儿歌练习曲以外的曲子。
在我察觉以前,我站起来走向钢琴,他转头看我,没有停下,把那首儿歌连续弹了两节。我在他身边坐下,每一个键音都想一次安抚,一次催促,催促我把手放上琴键。
我太久没摸过琴键了,在我逃离那个地方以后。我把左手放在琴键上,他和我坐在同一张琴凳上,偏头看向我,却没有停止指下温柔的催促。
我尽量只想着方才的愤怒,而不去想别的。他在我面前弹单音节儿歌简直是侮辱,我感觉我的左手按下键,很快第二个音符,拇指和尾指,然后是中指。小白不能在我面前弹单音节儿歌,所以至少我要给他加个三和弦。不是为他,是为我的耳朵和头脑不受儿歌的损害。
我错过节拍,我弹出的音色虚浮,手指生疏,手腕僵硬。但他没有改变他恒定的速度,我逐渐找回步调。错漏变少,太久没有转动的齿轮终于被上油,吱呀吱呀地运作起来。我们仿佛天然有一种默契,像他做菜时我递碗给他,像他的右手和我的左手配合。即兴三和弦变成即兴七和弦,我闭上眼,小白即使不会弹钢琴也听得出我在炫技。他的手拿开,变成我一个人在弹,升了半调。在我回过神的时候,整间公寓里回荡着我的琴声,假壁炉的光效火焰轻快地燃烧,小白坐在我身边,衬衫领口松散,很放松地看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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