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际方放下电话,长吁了口气,转身往病房走去。
尚际方在梁冬哥的床边坐下,轻轻地握住梁冬哥的手。这双手已经跟三年前自己离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他的手比现在短小些,也比现在肉一些,骨节没那么分明,白白软软的,没有茧。
在尚际方的印象里,梁冬哥一直是个聪慧机灵的孩子,纯净通透,不染尘埃。这让对他怀有禁忌情感的尚际方多少有点不敢触碰。所以尚际方在第一眼看到十九岁的梁冬哥时,感觉有些炫目,甚至难以自持——他长大了,眼神依然明澈,稚气还未脱尽,却是容色清然,风致自生。
尚际方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脸颊——五官比以前长开了些,脸也从过去的满月圆脸的变成了现在秀气的鹅蛋脸,眉目更深了,浓密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眼睑动得厉害,睡得不踏实,大概在做什么梦。
冬哥,你梦见什么了?
尚际方这边正在感伤,忽然听到一串笃笃笃的敲门声,眉头一皱。
“我又不是聋子,敲这么响催命啊?!”尚际方开门出去,面色一冷,吓得来人一个哆嗦,“你不呆在工作站,跑这里来干什么?”
“站长,今天早上,预五师的陈将军在重庆给咱工作站连来了五次电话了。”那人朝病房里看了一眼,“说再不放人回去,让部队下山平了我们站。”
“他敢?!”尚际方正想拍桌子,又怕吵到里面的人,只得把手收回来,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个陈狂头……放人回去?都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想要回部队去跟着喝山风?……看什么看!脖子伸得跟鸭子似的。下次抓人的时候给我有点眼色!什么大学同学,我还他大学同学呢,要不要连我也一起抓起来?!”
“站,站长,不是这个意思。”那人抖得跟筛糠似的,惹恼了这个传说中有点心理变态的站长可没好果子吃,“之,之前是有人得到情报,说这个人是秘密党员……”
“那情报呢?情报在哪里?我怎么就没看到?”尚际方冷哼道。
那人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了:“情报员说是上报给您的中途给弄丢了,我,我们……”
“丢了?”尚际方明知故问,声音特地高了八度,面色阴狠道,“随便抓个人说他有嫌疑,要证据的时候就说证据丢了,还真是好借口!遇到软柿子你们作威作福,踢到铁板了上面追究起来就是我的责任!都要像你们这帮子渣滓这么干活,老子就只能跟着喝西北风了!给我滚!”
“慢着……”尚际方揉揉额角,想起梁光松的嘱托,“还是给陈怀远和预五师回个信,说人没事,是我们误抓,现在人在医院,梁委员已经关照过了,等病人的情况好转了自然送回去……我补偿二十个大洋,你们自己找个肯背黑锅的出来,让陈怀远他们觉得出气了为止!”
尚际方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梁冬哥已经醒了,并半倚着床头坐了起来。
梁冬哥安安静静地看着尚际方。黑白分明的眸子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嘴唇还是没什么血色,神态也有些倦弱的样子。
“行初。”梁冬哥开口了。
尚际方一愣——梁冬哥向来都是叫他尚学长的,偶尔会叫际方哥,生气或者耍脾气起来了会叫他全名,但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字。
“现在大家都已经离开学校,我们是平辈,你在政府我在军队,也没有从属关系,是该叫你一声‘行初’了。”梁冬哥的语气平淡,脸色苍白。
梁冬哥醒来既然看到自己好端端的在医院,就不可能还以为尚际方想害他。他不想和尚际方谈这次抓人的事,否则应该称呼他为“尚站长”,但他现在的口吻,分明也是不想两人谈过去的交情,要不就该叫“尚学长”。
尚际方愣了一下,眼中的沉郁一闪而过,随即翘起了嘴角:“梁秘书原来还记得鄙人的字,真是让人受宠若惊。怎么,知道自己背后有令尊和陈师长撑着,我们不能拿你怎么样,就摆出这么副‘我不跟你们计较’的嘴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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