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怨怼,只是安静,安静地长成了一棵秀然卓立的乔木。仿佛一切的喧嚣都会在他身边消失声音。
不管遭遇多少苦难、磨砺、打击,眼底始终有清澈的底色,像是有一层透明的膜,将他与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分隔开来。
彻底的纯粹。
背负着千钧重担若无其事地前行,不可能是不累的,只不过,就连这种情绪,都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去了。
失去记忆是一个终结,但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埋葬过去,一切重新来过。
理性能这样冷静地分析,感性却不由得一阵软弱。
被他忘记。
不再有伫立、陪伴、守候、倾慕和爱恋。
就像是一场大雨冲刷过去,雨打萍落。
明台回家比较晚,到家后敲开明楼书房的门报备一声,结果发现,他居然在喝酒。
不是豪饮,只是浅酌,杯子拿在手里,慢慢地品着,然后咽下去。
明楼在私人空间里很少喝酒,他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喝酒只为了应酬。
他有心事,明台看得出来。
明台静立了一会儿,看他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红色的液体如同鲜血,晃漾出波动的流光。
明台突然问道:“你是否想起了明诚?”
“何以见得?”
“在你眼中,有感情。除了他,没有别人能让你有这样的表情。”
明台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被定为死棋,不知道明诚已经代他去死,明楼也不打算告诉他。
他只是敏锐地判断出,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明诚肯定知道大哥不少事情,光是刺杀南田这一项就足以让大哥和自己万劫不复。但实际情况是,他们至今都好好的。
所谓的背叛,是否根本就是一场惊天骗局?
他接着问道:“他其实没有对不起你,是不是?”
良久之后,久到他以为明楼不会作答,他才听到明楼悠悠喟叹了一声,声音空荡低沉:“他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
明台似懂非懂,紧跟着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么,他真的死了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明台径自下了结论:“那就是没有了?”
“不要再探究。”明楼打断他,“于你没有好处,只有害处。”接着又嘱托一句,“大姐那里,也不要说多余的话。”
明台带上门出去之后,明楼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残酒,抬目望向窗户外面的一片黑寂。一轮孤月高悬于中天。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不打算跟明台解释,明台还没有足以承担这一切的成熟。
那么自己呢?
他还没有很老,还承担得起等待。
苏联现在是不可能去的,布尔什维克的地方,去了等于不打自招。
他亦不能放下现在的工作,很难找到别人替代他的作用。
他得继续楔下去。
好在,需要等待的时间没有很长,根据经济学上的推算,至多还有五年。
五年,他等得起。
风轻轻掀动书桌上的一本书册,巧合地翻到了某一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五年间,战场的形式一步步扭转。
明诚这个名字早就被人忘记,只成为了明楼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
相隔了一整个国度,但至少仍活在同一个世界。
这一年,日本签下了投降协议,他们终于再也不能支撑下去。
曾经的大汉奸明楼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有传言说,重庆政府来接管的时候,他在混乱中被杀死。但情况那么乱,死的人那么多,传言真伪也无从得证。
事实上,他悄无声息地去了苏联。
四十一岁了,人生已走过了一半,该要去追寻自己的东西。
他来到了圣彼得堡,走到了涅瓦河北岸,步入了圣彼得堡大学。
不同于外界的喧嚣,这里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有着浓厚的学术气氛,身边三三两两经过的人脸上洋溢着分明的朝气,新生的一代。
像是走过了一个轮回,他又看到明诚。
毫不费力,毋庸置疑,于人群之中,一眼可以辨认。
他跟从前一模一样,依然干净而秀拔,连时光都不舍得在他身上落下痕迹。阳光勾勒出清癯的轮廓,漆黑的眼睛里蕴着一种温柔的光,锋芒内敛却让人过目难忘的秀丽。
爱上他,是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已经读完硕士和博士,并以出色的表现理所当然地得到留校任教的机会。
他跟身边的人说话,似乎在探讨什么东西,清华眉目波光敛滟。
在这常是寒冷阴郁的国度,生气勃勃,仿佛会发出光亮一般。
世界凝固了,像是一切都静止下来,没有风,也没有声音。无限安静之中,只有一个人影鲜明地浮凸出来。
手脚仿佛一齐坏死,浑身都像是僵住一般,不能动作。
明楼紧紧盯着他,像是要把他刻进眼晴里。
接着,时间和空间镜像般的破碎,一切重新流动起来。
明楼走了过去,一步一步,用踏尽一生的力气,像疲惫的旅人走向自己的归途。
明诚转过眼来,目光与他相对。
胸口流转过一阵突如其来的震颤,似苦似甜,似喜似悲,百味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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