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跟孟韦一样,抱着明明已经到他肩膀高的木兰。
“姑爹,父亲。”
“回来了?”方步亭缓和了表情,带着些许的笑意,“今日是你的生辰——木兰你去让你大哥抱着去,我和哥哥说几句话。”
“小妈把长寿面煮好啦,”木兰不下来,“大爸和爸先吃饭吧。”
“父亲,话可以慢慢叙。”明诚一只手就能扛着木兰的重量,“孟韦好像已经等不及要吃了。”
方步亭被他说得一阵笑。
方孟韦不知道自己又被亲兄弟编排了,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饭桌上。
程小云是川渝人,做面条倒还做得不错,不过她一直随着方家的口味,甚少再吃辛辣的东西,家里的佣人是江南人,教她做长寿面,她尝了尝,总觉得味道有些寡淡。
“清汤寡水的,可是要过生日的呀。”
陈妈在一旁炖菜,“太太,我们老家里的饭食多是这样的口味,三公子吃得惯。”
“诶,妈你煮好……小妈你煮好了就来坐吧。”方孟韦到底喊顺口了,又嘴瓢忘了改口,转身就见方孟敖也从沙发走了过来。
然后就被踹了一下,“何必当着我的面做什么妖?”方孟敖知道方孟韦和程小云的关系不错,也没有计较过什么,虽然对于方孟韦不记得生母有些怨言,“改来改去,你小妈怎么想?”
“一个称呼……”程小云出来打圆场,解了围裙,“都坐吧。”
明诚和方步亭等人也已经过来了。
长寿面,满满的一碗。还有一些本帮菜。都是为了明诚的。
明诚以前吃过长寿面,桂姨做的。那时候,他还管她叫“妈妈”。
院长嬷嬷把从大街上捡来的日子当作明诚的生日,桂姨领养他之后,就把领他回家的那日当作他的生日。
“一口气吃完,不许断。”桂姨摸着他的头,“妈妈一辈子,只求你平平安安长大,不成什么贵人,做一个普通人,妈妈这些年,再辛苦也值得了。”
也是一碗清汤面,飘着些许葱花。
明诚点头,说,以后一定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到头来,都是一场自己的春秋美梦。天使和恶魔都是同一个人,甜蜜幸福和痛苦绝望也来自同一个人,没有主来救赎他,在那些饥饿病痛得恨不得啃噬自己的血肉的日子里,没有主来救赎他。
但是明楼来了。
“今日是生辰,”方步亭见明诚红了眼眶,知道他是想起了往事,尽管那些往事,他的儿子从来不说出口,他也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家。从前的种种,都忘了罢。”
明诚想掩饰,想搪塞,张了张口,话没说出口,就冷不防落下泪来。
在亲人面前,很多时候,原本就不必演的。
“你这孩子,太善良。”方步亭喟叹,木兰给明诚递上了手帕,“我原不怕你怨恨,责怪,哪怕不认。等你毫无顾虑地认了我这个父亲,又想,你大约在心里,是无所谓的。如今这么一点点你应得的东西,你便……”
方步亭也有些哽咽了。
“吃面吧,吃完,也许个愿望。父亲别无他求,只求你世道时局变换,都能平安。”
方步亭沉浮多年,所有的沧桑,风霜雨雪,算计,都沉淀了下去,成了眼底里无人能看透的东西。
然而除去这些,他不过也是一个父亲。
原以为,他可以一力庇护这个家庭,不愿自己的儿子走自己的路,单纯一些,本真一些。有些东西太可贵,又太容易失去。
明诚三十年不在他的身边,从最黑暗的地方里走出来,却仍旧保存着这样的善良。
时也,命也。
“小弟啊,”方孟韦搂住明诚的肩膀,“别等面凉了。”
“好。”
这一次,绝对不会是梦了。
方孟韦有模有样的要许愿,被方孟敖斜了一眼,“多大了,去年没过生日?”
“再大,我也是你弟弟。”方孟韦握着筷子双手合十,“嗯……我想……”
“说出来哪里会灵?”木兰敲敲桌子。
“心诚则灵。”方孟韦转脸对着明诚,“我想你叫我哥哥。”
明诚:“……”
“这是你的愿望?”明诚看他,“我也可以许吧?”
他点头。明诚于是也学他双手合十,“我想,不叫你哥哥。”
方孟韦目瞪口呆,众人愣了几秒,都大笑捧腹。
“活该。”方孟敖耻笑他,“永远不长记性——你是小弟的对手?”
方孟韦哧溜溜地埋首吃面条。
“开个玩笑,”明诚笑道,“那日从上海送兄长回西南,我对兄长说,希望有来日,共唱凯旋之歌。今日和平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民族危难也过去了,我与父亲求一样的东西,不管时局,世道如何变化,家人都一切安好,不需做人上之人,富贵无双,只望亲人都在,一树一屋,有团圆家园。”
方步亭欣慰,得子如此,确实是大幸。
饭后,一家人在客厅说话。
方步亭本想单独叫明诚去书房说话,木兰唧唧歪歪地不肯,说是有礼物要给哥哥。
“有就拿出来。”方孟韦有点不满意,“只有小弟的,没有我的?”
木兰眨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猛地扑过去,在方孟韦脸上亲了一口。
“好了?这就好啦?一嘴油。”
方孟韦一边笑一边擦脸。
“我给哥哥弹琴。”木兰有模有样地,站在大家面前鞠了一躬。
落座,抬起琴盖。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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