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眼睛都没有抬,“你就这样,逼着你的小弟,在生恩养恩之间抉择?置他于何地?他是抛弃养育他二十年的明家,还是不认生身父亲?”
这话明诚也对方孟敖说过。
“孟敖,没有你的事情。”方步亭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松动了一些,“明先生,我身边的情形,想必也不用我细说。然而我老了,真的老了,不知道能够庇护子女多久,也不知道时局的去路在何方,唯一所求的,只是不再继续亏欠有愧的人。”
“我与阿诚的情形,您也清楚。”明楼看着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风雨一辈子,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父亲,“军统没有给我们任何退路,阿诚仍旧是我的副官,我也仍旧是高级特工,若来日,父子同室操戈,阿诚该如何自处?是报效党国,还是自绝以谢生父?”
“这样的路,难道与你无关?”方孟敖厉声道,明诚的毫无退路,向来是他最心痛的地方。
“有关,也与你有关。”明楼永远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颜色,“方队长,你在西南前线,大半年来,接过多少阿诚送去前线的物资?换句话说,春日里的几次大捷,情报的来源是哪里?明某人在上海经营军统地下站多年,手里翻转来去的情报不计其数,手里沾过的,您看不上的东西也不计其数,很遗憾,一桩桩一件件,都绕不过你的幼弟。”
“啊,有句话忘说了,阿诚做了十余年的特工,除了你那里,难道得来的情报和其他的东西,没有其他的出路?你远在西南,四面封锁,我们困在上海,虎狼环伺,阿诚本来轻而易举能够立功,为何偏偏要走你的门路?走了你门路,不过白得你几句‘再不得做这样的事情’的奚落罢了。”明楼的一声冷笑,完全摧毁了方孟敖最后的一丝强硬。
紧追不舍,才是王道,“我是他上峰,也是他大哥,这点私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愿意辛苦。不过您,似乎不是很赏脸啊。家国大义,我们比不得方队长出生入死,然而为了这个国家,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的。方大队长,您的手干净,有时候也意味着,有人替您抹干净了肮脏的东西。”
方孟敖沉默不语,心里刮起了风暴。
明楼微笑,“方队长此刻还觉得,阿诚走的是邪路,非得回你方家,受你庇护不可么?”
方孟敖看着一直沉默的明诚,明诚的脸上,喜怒哀乐常常看不出表情,没有人知道,那副平淡的脸皮下,隐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不是伪装得久了,就成了习惯,再也改不了了,深入血液,真假未知,假的成了真的,真的成了假的。
“孟敖从军多年,早年也不在家里,外面风霜雨雪的,他性子,刚硬些。”方步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明先生。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明家的恩,方家,一定会报。”
“至于阿诚,”方步亭根本不理方孟敖激动的神情,“我作为生父,连姓名都未曾给过他,明先生说得对,一切的路,以前的路,以后的路,都是他自己,他幼年时候庇护不得他,他成人成材,是我方家的幸事。”
方步亭站了起来,有些踉跄,他没有让谢培东扶着他,他对着明镜明楼,弯腰鞠躬,一躬到底,长久的,没有直起身来。
明诚先了方孟敖一步,扶住了方步亭,“父亲……我永远是您的儿子。”
方步亭看着明诚,和方孟韦一模一样的脸,然而经历了最严冬时候的最凛冽的风霜,却未曾将一丝痛苦心酸写在脸上,“你记得,这儿,也是你的家,有空,常回来。你大哥,你兄弟……帮衬不了你了。”
明诚从始至终,都只能走自己的路。
然而明诚知道,他从来没有孤单过。他循着明楼的脚印,一步步地跟上去,然后,并肩前行,前路再难,也不缺希望。
话已至此,自然不存了其他的可能了。
那日里,明家人离去之后,方孟敖看着一直愣在沙发上的父亲,他无法理解。
“我说不过明楼,也没有那么多大道理,”方孟敖问自己的父亲,“那您呢?您任凭他在我们家里长篇大论,却没怎么反驳,您不希望小弟回来么?”
“他已经回来了,然而,又回去了。”方步亭看着茶几上的一套上好的笔砚,这是明家带来的礼物,“我争?不争才是最好,让你弟弟心里,留一点我这个父亲的好处来。你看不出来么?他亲近谁?”
“你自己说的,他始终是你的儿子,他也认你了。”
“我后娶了你小妈,孟韦在你回来之前——从来都称呼小云妈妈,你说他有什么感觉么?”方步亭看着自己的长子,“阿诚,没有过养父母,他只有过明家。他没有过父亲,所以在他面前的,不管是我,还是别人,他都无所谓。孟敖,这个世界上,血缘是最可靠,也最不可靠的东西。”
“你不难过么?”
“只有小孩子,才把喜怒哀乐,统统表现在脸上,因为他迫切地想得到他想要的。”方步亭往后靠在沙发上,“孟敖,你兄弟在军统没有退路,你父亲我,在这个位置上,就有退路吗?”
“可是我们的没有退路,都是为了在乎的人,有路可退,你,孟韦,木兰,都好,才好。”
26
那日在方家,明镜几乎没有说上什么话,明楼一副要把死人说活的架势,明镜只能干听着,很多事情还没有怎么听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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