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透过窗纸,映出雪地上一层浮动的莹光。卫之遥将门轻推出一道缝,只见谢予彬睡得正熟,趴在床边,大半个身子坐在地上,一手紧紧握着老夫人骨瘦如柴的手掌,烛光在眼窝处投下憔悴的青影。
谢老夫人不知何时醒了,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轻轻抚摸谢予彬的鬓发。
此情此景分明温馨之极,偏生又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之意。卫之遥只觉胸中漾起一股酸涩,不知是为身心俱疲的谢予彬,还是风烛残年的谢老夫人。
不知何时,谢家人已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
突然,谢老夫人朝门口招了招手,卫之遥讶然对方竟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也不再隐瞒,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站在老人身侧。
老夫人似是怕吵醒了昏睡的孙子,悄声说:“卫儿,把彬儿带回屋子睡吧……好不容易睡着的,若是醒了,又要闹着不肯走了。”
卫之遥不忍看她布满岁月刀痕的面庞,只低声应了,小心地将谢予彬背在背上。谢予彬被人拉起,不安地梦呓几句,复趴到一个温暖结实的后背上,便安静下来,沉沉睡了。
临近年终,朝中的事情多了起来,谢丞相和谢予瑾每天政务缠身,有时都难能回府一趟。谢予靖到了挣大钱的时候,更是久出少归。柳容和崔凤也忙着张罗下人蒸饽饽,剪窗纸。挂在大门两侧的红灯笼,在寒风中垂着流苏,瑟瑟发抖。
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唯独谢予彬守在老夫人床前,将那本佛经念了一遍又一遍。老夫人的身子骨一天天虚弱,即使喝着参汤,也是长睡不醒,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又会昏沉半日。谢予彬原本在年关,最爱去夜市看张灯结彩、车水马龙,或者跟几个好友结伴去酒楼,豁拳行酒,听曲看戏。可今年他几乎就没踏出过谢府的大门,老太太睡了,他就呆坐在床边,恍恍惚惚地发呆,老太太醒了,他又难过至极,只得借口出门透气,在没人的地方揩眼泪。
谢老夫人一旦有精神了,就跟谢予彬说当年的事。那时谢老太爷还活着,她还年轻,她不住地回忆二人是如何相互扶持,闯出一条康庄大道。那些是几十年的苦尽甘来,听上去却不过白云苍狗的弹指一瞬。
谢予彬听着老太太的如烟往事,即使充满了辛酸,也不减荣光,他回想自己的小半辈子,除了风花雪月便是镜花水月,被记忆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隐约感到了一丝恐慌。人这一生,岂非就是这么渺小?就像一只盛水的桶,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将其盛满琼浆玉露,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却是糟糠泔水,还有人连填都填不满,空荡荡的半桶,吊儿郎当,还未等磕碰,就自己先漏了一地。
那自己这十几年来活得算什么?待日后有了子孙,到了老态龙钟、奄奄一息的那一天,又会想起什么?
谢予彬步伐沉重地走出屋子,软靴一踩在冰冷的石砖上,却是身子虚软,就要往地上扑!就在他险些把鼻子摔开花时,一只有力的手却从半空伸出,将他揽起。
谢予彬茫然回头,见卫之遥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拧着眉头,漆黑的眸子深若寒潭,映出了自己苍白的脸。
“是你啊……”谢予彬头昏脑涨,扶着卫之遥的手臂,双眼布满血丝,倦怠地说,“替我去陪陪大母吧……我……我头疼得厉害,呆不住了……”
卫之遥说:“我扶你回去。”谢予彬摆摆手,刚要松脱卫之遥的手,脑中却传来剧痛,直接令他跌进对方的怀里,不省人事。
……
“娘!娘!你在哪里啊?娘——”
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一小簇光亮,将小孩围成一个圆圈。小孩坐在地上哭闹,那哭声似在回荡,荡入深谷,激起喧嚣。小孩呆滞地眨眨眼睛,眼睫上扑簌簌掉下来几滴泪,落进了素白的衣襟里。
他看见一口棺材,被七八个头戴孝巾,身披白麻的人抬着,一步步从眼前走过,又遁入黑暗之中。小孩怔住,惊惧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发觉自己身上竟也穿着纯白孝服,头上系着白色抹额。他一转头,茫茫黑暗突然变成乌泱泱的人群,每人脸上、眉间、目光中,满满的哀戚悲痛,压抑得令人窒息。
“大哥,娘呢?”
他跑到一个眼眶红红的男孩前,使劲摇他的手臂,男孩却一声不吭,仿佛没看到他一样。小孩慌了神,又跑到一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前,急道:“二哥,你看见娘了吗?”
仍然没有人理他,所有人都垂头抹泪,哀嚎大哭。中间那漆黑的灵位下铺着缟素,搁着一个硕大的花圈,旁边除了自己的亲人,还有许多哭丧的人,哭得泣不成声,好像天塌了下来。
“你们别哭了!告诉我啊,我娘在哪里,我要找娘!”
没人理会他,每个人的面孔都如出一辙,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哀痛。男孩茫然无措,不懂人们为何要落泪,却也在那气氛感染下失声痛哭起来。
他最后跑到一个中年男子身前,呜咽道:“爹,娘到哪里去了?……”
那男子面色沉重地抬起头,男孩充满希冀地望着他,突然惊愕地看那张悲戚的面容狰狞扭曲,犹如喷火的厉鬼,怒发冲冠地朝他一巴掌打来:“你这孽子,给我滚——!!”
……
谢予彬“啊”地从梦中惊醒,发鬓尽乱,汗湿重衣。他胸膛剧烈起伏,瞥见桌上豆大的灯火,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才勉强安定下来。
他披上外袍,打开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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