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处在大环境当中,谁都难免要受到旁人的影响甚至是束缚,是勋也不能外。他一直习惯晚睡晚起,当身在朔州、幽州的时候自然无所谓啦,一州之长哪怕天天迟到、早退,也没人敢管,监察官员更不敢据此而上疏弹劾。可等返回许都,以及此迁安邑以后,又挂上了实际职务,就不好再这般放荡无忌啦。官厅例于卯时开始办公——点卯这个词儿就是这么来的——也就是早晨六到七点,是勋倒是想普及朝九晚五的工作制呢,问题就他一个有这种坏习惯,哪敢真提出来以犯众怒?
别人家生物钟也都定型了,天明即起,你让他们先不上班,跟家里闲着?岂有此理!
不过好在是勋终究是中书台的主官,偶尔迟到几回无伤大雅,而且曹操终究只是魏公而非天子,除非年节祭日,也没有上早朝的规矩。只是宰相们五日一会,那是定然不能迟到的,先不说其他几名宰相跟自己平级,不好让他们干等着,那曹操也是经常会参与讨论,或者起码跟旁边儿倾听议事的啊,是勋又岂敢轻慢?
照理说,宰相议事,君主无权参与,想知道商量的结果,跟宫里等着上奏就好啦。问题制度初行,又该上一位勤政而好独断的君主,你就根本拦不住曹操也要掺上一脚。终究这还是一个人治社会,君臣分际明显,再严格的制度,多了君主这个制度外的存在,都要被迫具备相当大的弹性。
这一日便又是宰相会商之日。曹操天还没亮就起身了,洗漱完毕,正打算过去掺和——他得提出南征的动议,倾听重臣们的意见啊——突然门上来报:“中书令是勋求见。”
曹操听了就是一愣,抬头瞧瞧天色。朦朦胧胧的刚抹上几线曙光,室内只是因为自己节俭的缘故,所以才没有点烛——我没睡昏了头啊?估计这连寅时还没过完呢,是勋怎么就起来了?今儿个太阳要打西边儿出来?
是勋一改往日素行,天没大亮就起身了,还急匆匆跑过来找自己。肯定有要务禀报啊,而且估计还打算在今天的会商中讨论此事,所以要赶在开会前先跟自己通个声气。曹操想到这里,赶紧把手一摆:“请。”
是勋在侍从的引领下躬身入室,二话不说。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曹操:“此前日陈长文所作,与勋议者也。”
这正是陈群相关九品官人法的计划书。按道理来说,陈群就应该将此计划直接呈递给曹操,或者交给自家长官、尚书令荀攸,再转呈曹操,不该先给是勋瞧。问题魏国官制的主要设计人是是勋,陈群当时参与规划,没有瞧出这个漏洞。等国家肇建了再突然插一杠子进来,有暗中谋算是勋的嫌疑,故此才必须先跟是勋打商量。
曹操双手接过这份计划书。展开在桌案之上。是勋斜眼注意着老曹的表情,就见对方先是眉头一皱,继而舒展开来,似乎颇为认同,可是瞧到最后,双眉不自禁地又拧在了一起——嗯。估计曹操也发现其中的弊端啦。
是勋这是高看曹操了,要说九品官人制本身。就当时的政治环境而言,其实不失为一剂良方。至于这良药吃多了也会有副作用,除非是勋这般后世穿来者,否则谁也不是预言家,瞧不到那么远。曹操只是觉得,这份计划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实用啊,然而是勋为什么不在会议上提出来,要先跑来找自己呢?莫非其中有何漏洞?
于是将疑问的目光转向是勋。是勋问说您觉得陈群这份计划如何啊?曹操微微颔首:“似可除察举之弊,应时事之难,为良谋也。”
是勋淡淡地一笑:“此计大利天下……”故意顿了一顿,突然转折:“然恐不利于曹氏也。”
曹操闻言,悚然而惊:“何谓也?”如今天下还是汉朝的,说利天下,那不是利刘家吗?这计划即便施行,暂时也只行及我魏国五郡,而你说竟然对曹家不利?!这问题可大发啦!
是勋先不回答曹操的问题,而反问道:“若以之施于沛国,主公以为,何人可为沛之中正?”
曹操捻须而思,良久乃曰:“若非嵇氏,则桓氏耳。”嵇、桓两姓都是沛国的显族,虽说近年来没出什么高官,但根基深厚,人脉最广,要想选一名中正官出来,品评国中人物,估计还只能从这两家里挑人。
话一出口,曹操也觉出不对来了——曹氏呢?夏侯氏呢?貌似没谁有资格担此重任啊。也就一个曹德勉强尚可,问题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就跟着老爹曹嵩避难迁去琅邪了,即便乡里乡亲,他又能认识几个人?
是勋淡淡一笑:“主公用人,唯才是举,不问门第、品行,吾等但有所遇,知其有能,即推荐之,如勋荐太史子义、魏文长、鲁子敬等也。然子义青州下吏,文长章陵孺子,子敬下邳白身,即命中正,安能识之?且荀文若所荐皆名士也,较勋所荐倍之,苟为名士,若中正无远名,安肯为荐?则必选州郡世家为中正明矣。察举之弊,即所荐皆为豪门,互为勾党,若使豪门再兼中正,则旧弊何由除之?”
曹家和夏侯家,说起来很好听,乃兴汉功臣曹参和夏侯婴的后人,问题好几百年过去了,长江后浪摧前浪,新兴的世族多为经学之家,武夫功臣的后裔哪儿还冒得出头来?曹家的再发迹,靠的是曹腾当了宦官头子,然后荫其养子曹嵩——可曹嵩的太尉也是花钱买来的,真要靠举荐,先不提他能力如何,就光论家世,那也当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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