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卷着风浪不断涌来,冲到船边发出“啪啪”的响声,飞溅起银色的浪花,仿佛在哭着与人们告别。
陈范站在船头,眺望远方的上海,任由海风吹起鬓角苍白的乱发,却沉默不语,眼中满是忧愤。而他的两个妾室和二女儿愁容满面,眼圈发红,似乎刚刚哭过。
《苏报》在发出了一连串的雷霆之音后,终于走到了它辉煌的,也是它的终点。
六月二十九日,苏报登载章太炎驳康有为的长文,冠以《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的标题发表,矛头直指清朝光绪皇帝载湉,斥之为“小丑”。这下当道者真的受不了,当即与租界当局勾结,查封了《苏报》,制造了轰动一时的“苏报案”。
案发后,陈范在陌生人的帮助下乘船逃往日本。离家别国,那是怎样的伤感。望着渐渐远去的上海,陈范眼睛潮湿了,他不禁缓缓吟道:“东风习习拂征衫,别绪离情百不关。却怪舵楼回望处,眼中犹著旧河山。”
“父亲。”陈撷芬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上船时,有个人偷偷塞给我一个信封。刚刚我打开看了,里面有一张银行汇票,还有一张字条和一封私信。”
“字条上说些什么?”陈范有些诧异地问道。
“字条上说可去东京,持私信找《革命军》的作者邹容,协助其继续办报,以竞未完之事业。”陈撷芬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字条上还说,请父亲多加保重,不出十年,必能重回故土。”
“不出十年,我们便能重回故土?”陈范不太确定地问道。
“是的。”陈撷芬用力点了点头,重复道:“字条上是这样写的,不出十年,我们当重回故土。”
“好,好。”陈范跺着脚连说了两个好,精神也振奋起来。
给你一个希望,给你一个振作的理由,这是伤感失望的人最需要的灵丹妙药。陈文强交代龙兴堂的人多加注意,尽量营救,并将一笔钱送给陈范,只是感佩他毁家纾难的精神,却不知道由此竟改变了陈范的人生悲剧。
“亡命十年,困踬以终,不闻有何怨言”,这便是陈范的真实写照。历史上,陈范流亡东京,贫困几无以自给,两妾改嫁,长子出走,不知所终。次子仲彝出狱以后,清廷一直迫他交出父亲,也只得逃走。
名动上海的《苏报》馆主可谓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历史上当革命告成,民国新建后,多少人以功臣、元勋、伟人、志士自居,无不以为“手造共和”,应该lùn_gōng行赏。而他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共和国国民,只口不提自己当年倡言革命的辉煌历史和惨痛遭遇,更不谋求一官半职。最后,陈范晚境凄凉,孤身一人,在上海贫病交加,幼孙病故,两个女儿不在身边,去世时年仅五十四岁。
如果陈文强知道这些,就更不会让陈范这样的“潮流中之长厚君子”落到如此境地。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邹容血气方刚,经验阅历不足,有陈范这样的老报人相助,他便能放心许多了。
而苏报案的爆发和审理,实际上却暴露满清政府的无能和无耻。腐朽的满清朝廷目光短浅,不学无术,《苏报》案的专案组长慈禧,组员张之洞、端方、魏光焘等人自以为得计,却是自取其辱,为此丢尽了“国家主权”的脸。
堂堂正正的国家政府,却要求“居民委员会”级别都不到的“会审公廨”来主持法律公道,求外国人杀中国平民。尊严何在?面孔何在?从大清皇朝拜倒在会审公廨脚下,清洋律师,求审判官处决中国人的那一时刻起,大清皇朝就等于向国人宣布了自己的完蛋。
法庭上唇枪舌剑,激烈交锋,法庭外各家媒体的舆论也如火如荼,使租界当局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也使反清革命思想为众多媒体所热议,影响着更多的民众。
“苏报案”作为晚清最大的,是二十世纪中国第一次重大转型时期一个极富象征性的事件。满清无所不能的专制权力与一无所有、惟有一腔热血的平民之间面对面交锋的场景,一幕一幕,全无遗漏地展现在民众面前。虽然邹容缺席了,但素有“章神经”、“章疯子”称呼的章太炎却在,庭审中嘻笑怒骂,表演依然精彩。
满清政府为完成太后“懿旨”,将人犯押至南京,凌迟处死以实现“杀一儆百”的目的,先是用二十万两白银利诱租界当局,遭到拒绝后,竟然再次出卖国家主权—愿将沪宁路的路权让给列强,以换取“引渡”的承诺。就在列强有些心动之际,“沈荩案”的突然爆发,一下子将清政府的野蛮、残忍与不智暴露无遗,使《苏报》案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
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三格不存,人将非人,报将非报,国将不国。在百年前的沉沉暗夜里,无数仁人志士如同启明星一般,出现在二十世纪的地平线上,禀持着“刀放在脖子上还是要说”的执着,让人们看见了光亮,看见了希望。
沈荩也是一个倾向于革命的报人,出于爱国热情,他在报纸上披露了“中俄密约”的内幕。清政府正被苏报案搞得焦头烂额,沈荩又从背后捅了它一刀,揭露了其“见不得人”的卖国行径。慈禧老妖婆恼羞成怒,当时正逢老妖婆的“万寿月”,例不“杀人”,所以由“斩立决”改为“立毙杖下”。沈荩就此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杀戮的新闻记者。
沈荩惨死后,立刻震惊中外,天津、上海、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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