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宦官余忠嗣识文断字,他在研墨的间隙,趁机瞟了制书一眼,手便不由自主的哆嗦了,墨碇啪嗒一声掉落在御案上,原本光洁的制书竟多了一点豆粒大小的墨迹。
这一下,余忠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大唐天子李隆基也陡而变了颜色,语气也越发阴沉可怖。“玷污制书,其罪几何,你自清楚吧?”
仿佛刚刚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者,在一瞬间又变成了阴冷可怖的天子。
余忠嗣不明白,一个人的变化何以这般的快。但是,此时此刻笼罩在他心头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在内廷中,不止一个内监曾对它们这些少年耳提面命,犯了错误会遭至何等惩处,而弄脏了制书,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眨眼之间,天上地下,这等大起大落的感觉,让他产生了极不真实的错觉。
反倒是殿内诸多沉默的宦官们在眼巴巴的看着余忠嗣的笑话,遮遮掩掩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恶意的幸灾乐祸。
“拖出去,交付掖廷严加惩处!”
宦官们做别的不积极,打击余忠嗣这种争功邀宠的人却不遗余力,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拖着少年宦官便往外走。
“圣人饶命啊,奴婢,奴婢再也,再也不敢了……啊……”
不知是哪个,嫌喊的聒噪,一拳便砸在了他的嘴巴上,立时就鼻口窜血,呜呜不已,难以说话。
而李隆基对这个刚刚赐名的宦官竟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挥着手,令人尽快将他拖出去。
出得殿门,一名宦官犹自觉得不过瘾,便奚落起倒霉的余忠嗣。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懂吗?你以为踏上了青云梯,没准走的却是黄泉路呢!交付掖廷处置,少说也是个杖毙,自求多福吧,来世可别托生为人了……”
高仙芝急如风火而来,正瞧见处置余忠嗣这一幕,却也不问因由,只向天子汇报着禁中各处布置的情况。
听他说的详细,李隆基便频频的点着头,然则心思却明显另有所属,与高仙芝的对答显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片刻后,李隆基索性大手一挥,“具体事务高卿自行处置就是,不必一一禀告于朕。”接着沉闷了一阵,才又指着御案上的制书缓缓的开口。
“那道制书发出去吧。”
高仙芝眉头一跳,恭敬的将制书捧起,粗略扫了两眼,面上虽然依旧平静,然则心底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难以抑制的情绪终于还是喷薄而出。
“圣人万万不可有此心思,只要臣一日尚在,便要护得圣人安全,不会让宵小们得逞!”
李隆基百感交集,喟然一叹。
当初他欲杀此人时,又何曾能够想到,只有此人在最后的关头仍旧不离不弃。
“高卿不必多言,朕年老体衰,不堪重任,逊位也是社稷之福。太子年富力强,又忠义仁孝,也足以堪当匡扶大任……”
李隆基的这番话落在高仙芝的耳朵里,只觉得是滑稽而又可笑,太子年富力强是不假,但若说他忠义仁孝,又如何解释眼下这等子盗父兵,以下犯上的行径呢?
但毕竟要给天子留着颜面,即便不赞同天子的想法,也不能把这一层说破了。
“天道有常,上下有序,不予自取是为贼,圣人即便有心让后来人肩挑天下重任,也不能让心怀叵测之人顺遂,否则于我大唐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隆基又是一叹,高仙芝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言,但归根结底还是有着私心的,与其城破之后狼狈的收场,不如自铺台阶,换取一个体面的落幕,百年之后的史书上,也许会对他留情一些,少一些挖苦。
可这些话怎么可能对高仙芝说呢?看着这个一脸正色的重臣,李隆基的口中回荡着一种苦涩的味道……
兴庆宫外,秦晋的脸色愈发阴沉,部下们有的请命速战速决,有的则希望能够劝说宫内的人主动出翔,以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但在权衡了一阵之后,秦晋却断然下令:
“准备石料,木料,砌死宫门,架设围墙。”
“中郎将难道不打算速战速决了?”
裴敬闻言惊问。他本以为秦晋到了以后,会出奇计攻破兴庆宫,以彻底安定局面,却想不到等来的却是这等命令。
秦晋看了裴敬一眼,徐徐反问道:“难道要杀忠臣,弑天子吗?”
这句话问的很是直接,让裴敬一时间难以当面回答。其实,在神武军与太子决定“兵谏”之处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们能选择的也不过是造反程度上的深浅而已。“弑君”这个词尽管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徘徊了多次,但经过秦晋之口说出来,还是震撼的无以复加。
是啊,难道真要弑君吗?如此一来,不管理由有多么正当,他们也会成为天下人的众矢之的了吧。
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成功俘获了天子的可能,但大战之下谁又能保证一定会如此呢?而且,据裴敬的观察,秦晋似乎在有意避免与那位高相公正面冲突,似乎对此人也有着一种特殊的态度。
卢杞与杨行本先后带着部将来到兴庆宫外,在从裴敬之口听说了秦晋的命令以后,杨行本连连摇头。
“中郎将糊涂,如果不速战速决,还不知事态要如何变化呢!”
而卢杞沉思半晌才道:“中郎将这是要效法公子成困赵武灵王吗?”
裴敬似乎有所领悟,“难道是要将这南内当作沙丘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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