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沉默了将近三分钟,或许更久之后,才终于艰难地吐出了第一个音节。
他低着头,双手紧握着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方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全然被恐惧所取代,整个人蜷缩着就像个被风干的蝉蜕。
“c是个温和的人,”杨旭说,“至少看上去,他比大多数人都要好说话一点。”
兴许是好人共有的倒霉点,c经常会遇到各种无理取闹的苛求。小到对方逃课还拒绝写作业,大到对方要求他对某些事情保持沉默,c一直都是被强制遵守规则的一方,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不过,他一般也没什么意见。
他很少做出说教或者阻止犯罪之类的举措,所以在相当一部分学生眼里,c其实可以算作共犯。
可以保守秘密的那种共犯。
c第一次遇见h是在一个湿漉漉的黄昏,他和其他的几位老师例行检查宿舍卫生,走到三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穿着睡衣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从宿舍里走出来。
他认识那个女孩,这所学校里没人不认识的,这姑娘转学过来一个星期遇到的校园暴力比某些人一个月都多,挨打的次数甚至突破了上一位转校生的记录。
然而她从来没哭过,没有反抗也没有其他负面的情绪,她就像个承受怨气的机器人偶,摇晃着,一步步走过c的眼前。
她要去哪?
c顺着她前进的步伐向前看。
她想上楼?
卫生检查的中途实在不适合开小差,然而这栋楼是女生宿舍,c再怎么尽职尽责也只能站在门外面。他实在没什么事干,视线便不自觉地追随着女孩的身影,他看着对方的衣摆消失在拐角的楼梯间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踩上了对方走过的路。
老旧的宿舍楼里空旷又安静,鞋底擦过地面的声音清晰而空洞,c就像走在通往太平间的走廊上,一步步都带着无法抑制的胆战心惊。
冷意伴随着恐惧一同蔓延,c踩着台阶一层层向上走,总能看见女孩的衣摆出现在楼梯拐角的地方。
她就像在等我。
c想。
她为什么要等我?
这个问题主观得令人遍体胜寒,c甚至一度产生了撤退的念头,无法停下的脚步却阻止了他中途停下的可能,强逼着他一步步向上走。他开始觉得害怕,开始一遍遍回想着遇到女孩的细节,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听见女孩的脚步声,一声都没有,就好像打从一开始,走廊上就只有他一个活人。
c踩着台阶,一步步追逐着女孩的脚步。
黄昏下的宿舍楼蔓延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暴雨带来的重云将阳光一层层阻隔在九天之上,留下的只有些许模糊不清的微光。走廊里的光线越来越暗,c几乎要看不清脚下的台阶是什么模样,他一边数着脚步声一边摇摇晃晃地向上走,只觉得自己就像个中暑的病人,灌进脑子里的只有铺天盖地的迷茫。
我应该停下的。
c想。
我应该停下的。
他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女孩的阴谋,影片里都是这么演的,那小姑娘估计也想把他引到某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然后干脆利落地送他去死亡。
何必这么麻烦呢边走边想,像我这种战五渣一个手刀就能送我见上帝,您是饿了许久难得开荤的五星级大厨吗
c扯着唇角,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试图胡思乱想着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在这种糟糕的境遇下保持清醒。然而事实证明书本上的理论并非空穴来风,很少有人能在枯燥的重复工作中集中注意力,尤其是当那位受害人正行走在一条光线极差的走廊里。
c看着脚下模糊的台阶,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十几个小时。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不过是心理作用,毕竟宿舍楼一共只有五层,哪怕他从一楼开始爬,爬到楼顶天台也不过十来分钟。更何况的他起始点就在三楼,再怎么爬也不可能在楼梯间里度过十几个小时,鬼打墙这种特殊状况并不存在于他的思考范围,毕竟他是个还算冷静的唯物主义者,尽管这个“唯物主义”可能在今天之后就要加上一个“曾经”的状语。
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多足的小虫子成群结队地爬过了地面。阴暗的楼梯间里突然射入了一线微光,轰鸣的雨声灌进c的耳畔,他仰头望去,正好看见半开的铁门在暴雨中摇摇晃晃。
门外除了那位奇怪的小姑娘,还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c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伐。
他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外天台上的少年h。他隔着厚重的雨帘和对方对上视线,在刺骨的冷雨中看见h一把拽过小姑娘的头发,拖到天台边缘,甩手扔了下去。
他就像在扔一袋垃圾。
c想,他大概是疯了。
他很难在这一瞬间断定h的精神状态有没有问题,毕竟那个站在雨地里的刽子手看上就像个完成任务的机器人。他沉默着伫立在天台上,甚至没向楼下的事故地点投去一丝半毫的关注。c看着他转身走出雨帘,越过他身侧就要往楼下走,产生了一种,“他不过是在散步”的错觉。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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