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盛夏到来的时候,许多事悄悄发生了改变。
暑假开始前的那天,冰帝的全校学生按规矩打扫了教室。带不走的书被塞进柜子锁起来,再用不到的桌椅也将统一放回仓库。藤川凉刚从教师办公室回来,上楼梯时迎面就看见两个同班男生搬着一副桌椅走下来。
“嘿,藤川,麻烦借过一下,”其中的一个冲她打了招呼。
藤川凉连忙为他们让出路来,“那她柜子里的那些东西,该怎么办?”她问道。
男生耸肩:“当然也都扔了,她没有带走,也就和我们无关了。”
他们口中的“她”指的是同班的山本皋,北海道小樽人,一年级时和藤川凉同是班里仅有的两个由外县考来的学生,二年级初的那次分班也凑巧分到一起。山本是个低调沉默的人,两年来始终和周围人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没有关系太好的人,也从不和人交恶。
除了偶尔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说有人目睹山本在放学后上了音乐教师兼网球部监督神太郎的车,但因为始终是捕风捉影也就不了了之,听过的人多半抱一笑置之的态度,就像藤川凉经常做的那样。
她虽然清楚知道这样的传言决不会是空穴来风,且从在琴室门外遇到仓皇而逃的山本起就猜测她与神太郎必然有一层旁人不知道的联系,但在山本亲手揭开谜底前她选择了沉默。可没想到眼下二年级才刚过半,当所有人即将开始为升学做准备时,山本皋却不声不响缺席了期末考,自此人间蒸发,直到放榜那天全班才从班级导师口中得知,山本在七月初已经从冰帝退学,回到了北海道户籍所在地的学校。
她走得悄无声息,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留给他们。
藤川凉回教室整理完了自己的东西,正帮忙将山本留下的无用文具书本往垃圾桶搬,忽然听见教室后门被人哗啦一声拉开,紧接着门口传来几个男生的起哄调笑:
“哟,藤川,快看看是谁来了!”
藤川凉被他们的一惊一乍吓脱了手,砸进垃圾桶的废书扬起一阵灰尘,呛得她和周围几个正在清扫的女生直咳嗽。
回头看见忍足正气定神闲站在门外面,肩上,显然他们班的打扫已经结束。
“动作快些,凉。”他朝她指了指手腕上的表,对周围聚拢过来的目光毫不介意,到后来干脆大大方方进教室收拾起藤川,“那家伙快到了。”说这些的时候他已经合拉链,然后抓起藤川凉的手,完全不顾对方要先去洗手的抗议,不由分说就往外带。
背后又是一阵起哄,甚至夹杂着口哨,但藤川凉没敢回头看。
至于嘛……她只是悲哀地这么想。
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也包括最终是由谁提出由谁答应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楚,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周围的人仿佛也对这件事早有预料。偶尔回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些犹豫和纠结,如今平淡的交往反倒像一场梦,衬得以前的那些忐忑不安可笑不已。
接纳一个人,重新喜欢上一个人,其实并没有原本想像的那么艰难。
他们沿着楼梯往下走,出了教学楼,穿过中庭,穿过讲堂广场,还没有到校门口就已经听见前方百米处爆发出一阵夸张熟悉的尖叫,至于被团团包围在人群中心的那个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啧啧,才出去了几个月就迫不及待地跑回来,看来那家伙在海那头可没得到这种待遇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宍户亮一手搭住忍足的肩,在看见边上的藤川凉后,又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两声,“唔哦,真想看看迹部看见你们两个后的反应。”
只可惜迹部只一句话就打破了宍户的期待,“忍足,现在对本大爷该换个称呼了吧?”
忍足很警觉:“比如?”
迹部故意抱手不说话,直到正直的日吉若小声嘀咕:“当然是wrr……”
藤川凉哭笑不得,其余人却默契地哈哈大笑,顺便每人附送迹部一个拥抱表示好久不见。
迹部没有在学校久留,他的行程很赶,甚至来不及同旧友吃一顿晚饭。早熟早慧使他过早脱离了这个年龄应有的普通生活,投身到成年人的复杂世界。
看到他时藤川凉忽然想起自己的两个兄弟——正在欧洲某国领馆实习的藤川律经常会给她寄明信片,邮戳和明信片上的相片记录了他的足迹。两个月前是碧蓝的爱琴海和人间天堂圣托里尼,一个月前是路德维希港的黎明,上周收到的明信片则印着印度恒河的日落。
巨大的火焰从图片中的天空压下去,然后水气慢慢浮了上来。
再仔细一看发现角落里还留着藤川律的笔迹,很意外。他用黑色圆珠笔在泛着金光的恒河河面上圈了几个圈,拖出箭头到空白的地方注释:垃圾,尸体。背面的留言也是前所未有的多。
——「知道吗,小凉,印度人深信恒河水能洗掉人一辈子犯下的罪孽和病痛,能让灵魂因此纯洁而升天,他们甚至会在死以后把尸体也抛在这里。」
——「第一次看到那些尸体时我简直吐翻了,但河边的阿伯却若无其事地在离尸体十来米远的地方洗澡。另一个在河里取水的印度女孩子用奇怪的眼光打量我,好像我才是个怪人。」
——「吐完后我坐在河边,想起回日本以后要走的路,那时忽然就沮丧得一塌糊涂。」
——「现在想想,还真是够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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