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态度模棱两可,可在此刻也已经足够明确了。常姗好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现在反而精神放松了一些。
她点了点头:“你快去吧。接入位两边有挡板可以拉起来。上线注意安全。”
余江海再次冲她笑了笑,迈大步走了出去。
“啊,肖安是吧”
叫住肖安的是他所在部门的一个主任。那人好像姓钟,平日里喜欢和员工搞私人关系出了名。肖安心里厌恶,但他不敢拒绝。他转过身卖了个笑,问了声好。
“钟主任好。这不是下班了嘛。”
“别着急啊。”姓钟的走过来,顺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年轻人刚来工作有没有什么不习惯?正好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走吧,一起吃个饭。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肖安没有答应,只是被姓钟的搂着走了。他隐约记得那些意识改写之类的事情,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那记忆在,感受却朦朦胧胧像上辈子的事了。如今突然想起来,是因为姓钟的搂着他时他觉得这幕很熟悉。这种被人控制,被人侵犯的处境,总会在他的精神上留下刻痕。
晚上吃饭的时候,姓钟的手摸到他的腿间。肖安的愤怒在心里燃烧,面上却毫无变化,仿佛他已经死了。那姓钟的今天只是揩油,也许见肖安不反抗,明天会变本加厉。但这些都不再重要,因为肖安已经死了。他的意识里仍旧有一部分非常顽强地说服他自己已经死了。
这一切总会过去。
肖安走在回家的路上,通讯带震了三震,是姓钟的发消息过来约他明天继续。
我不该是这样的。他想。
肖安住在西京市一个高密度聚居区。他只有十平米的空间用来过二十四小时一秒不少的日子。租金花去了他工资的七成。西京的高租价被冠冕堂皇称为“天然门槛”。言外之意,负担不起这种房租的人,没有资格在西京生活。
那房间狭□□仄,几乎没有什么装潢,只用了几个廉价投影,把斑驳的水泥墙面遮住。肖安进门后,脱下外套,坐在了床沿。
他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又已经忘记了。愤怒让他想要打碎这个世界----他有的也只是软绵绵的愤怒,面对的却是巍然的城墙。
他的内心最低处仍旧想要战斗,可那勇气细不可闻,跟别提他除了自己之外手无寸铁。
他手无寸铁,只有镣铐。
肖安甚至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把刀拿在了手里。他太恨了,只想看见一些和周围黑暗不同的、鲜亮的东西。他撩起袖子,摸了摸自己手肘内侧的几根静脉。那里曾经是余江海把销魂电极推进去的地方。
余江海是谁?
肖安感受不到痛觉。他拿起刀,用的力气可以将自己的手臂一切两段。
拆墙的过程就像在刀锋行走,任何一步踏错,或者他有任何一点没有想到对面合作者的前头,就会让教育中心整个网络彻底封闭。他的小安就被困在里边,彻底出不来了。
余江海一路走进去,最难的部分是一个大型逻辑毛球。所有的链路混在一起,几乎没有可能找到正确的位置。余江海在信息安全方面也不能算高手,但他是个剑走偏锋,十分懂得耍流氓的人。他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在决定尝试一种完全离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有效。
首先他将整个毛球周围建了一层比较薄的简易墙,复制了毛球一个时段内的信息流之后,将其投射在墙的外侧,从而将毛球和外界隔离起来。然后他又在墙的内侧投射了外部信息流入流出的模拟影像。接着他避开自己已采集到的所有可能性,开始穷举。政府的内网果真物理设备非常厉害,即使是穷举这样的大运算量也完全没有问题。大概十分钟之后,余江海得到了一个可信度大于百分之九十五的解。在这个解的基础之上,余江海又花了十几分钟,将毛球解开了大半。
剩下的,用眼睛看也能找到正确链路。
等他踏过毛球之后,发现对面墙也拆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单程递归陷阱。余江海此时已经和对面的合作者发展出不错的默契,两个人联手,终于在五小时还剩二十多分钟的时候,将教育中心的内网和信息中心连了起来。信息中心时刻进行的全网监控,现在反而成了他们传播的最好工具。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冲进了教育中心的虚拟站里找肖安。
他起初没有认出来那是肖安。
肖安不难找,一个意识矩阵,在线上当然是非常显眼的。当余江海确定那是当时教育中心网内唯一一个活跃的意识矩阵之后,他才敢真的相信那是肖安。肖安好像变了样子,虽然容貌看起来和现实中一样。如果非要说的话,比不了现实中的美----这就是肖安眼中的自己,他看不到自己的美。
余江海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慢慢地也踏入了和肖安意识矩阵交互作用的场景里。一踏进去,他就明白了。
肖安躺在一个脏兮兮的床上,半个床和他的半个身子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血是鲜红色,即使在黑暗里也非常扎眼。
这一切太过真实,余江海没有办法用理智控制自己。他冲过去将剩下的肖安抱在了怀里。
后悔淹没了他。不管是冬梅还是肖安,他都不应该任由这个人来经历这种事情。余江海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哭声伴着压抑的怒吼。他慢慢意识到,那就是肖安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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