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起身后,又迟疑了一下。楚王立刻就问他:“你还有什么事?”
“王爷……那几上的书册,可是广川先生的真迹?”
广川先生,是成王吴镜泉的别号。这位王爷性情乖僻,自小喜好游山玩水。及成年,便给自己取了别号,以区别于皇家人,又抛下封地四处巡游,引得先帝勃然大怒。他过世前集游记三卷。算起来,这位应当是当今天子和楚王的叔叔。
因为成王毕竟是皇室宗亲,甚至一度是储君人选,身份敏感,这游记,市面上是找不到的。而沈瑜记得,沈玥提过,想看这本书。
“看来你也听说过我那叔父。”楚王毫不介意地把那卷手稿拿了过来,摩挲着封面。“你在本王的厅堂坐了坐,就看上这里的东西了么”
沈瑜揣摩着楚王神色,这书稿是看重的东西,便打消了念头。“岂敢,只是学生心中一时好奇罢了。”
他再次告辞,走出厅堂,眼看着快到大门,却遥遥听到身后的声音:
“留在我这儿,不过是一卷废纸罢了,你想拿去就拿去吧。”
沈瑜惊讶于对方这么快改变了主意,楚王却不容拒绝,让管家把书稿装到盒子里,草草往他怀里一塞。
“沈郎君,我给您叫辆马车吧?”管家说,神色间有些歉意。
“不必了。”沈瑜抱着书,又向管家道谢,便匆匆忙忙穿过宏伟华丽的一排排建筑,越过繁华的街道,赶回自己家去了。
沈瑜不知道,在他刚刚经过的屋子,有人正在谈论楚王。
“当真没想到,他也是先皇血脉,倒是没有一点心气,就这么被个小孩子三两下收服了!”贾盛德说话时,手指捏的茶碗咔咔作响。
“这不是很好么?”他下手的人小心陪笑。
“好什么!”贾盛德心里一阵烦闷。铭彦……周汝彬还算是个聪明人,可惜不太听话。但听话的傻子和不听话的聪明人,他还是喜欢前者。他轻蔑地扫视下手低头俯首,不敢出声的人。“没想到我们的太子殿下,倒是有几分手腕。”
他说的唾沫星子横飞,地下连个附和的人都没有,贾盛德又觉得有些无趣。
他的视线最终定在茶碗之中,像看着某个人一样专注而锐利。
“----走着看吧,我就不信楚王当真一家子忠臣烈士。”
吴君翊已经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
他的腿战战巍巍,李起在一边看得也战战巍巍,恨不得冲上去替他。
“邓,邓大人,要蹲多久?”李起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旁边的阴凉地支着小几,摆着清茶点心,邓先正在研究从文渊阁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翻出的兵书,对于小太监的呼唤很是不屑。“你问大的还是小的?”
“大,不,太,太子殿下。”李起被他一句吼,险些说不出话来。
吴君翊背后冷汗热汗一起流,眼睛、嘴边都快要黏上了。但他还是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没脑子的小太监。
其实吴慕皓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他年纪大一些,体力也比吴君翊好一些,还能说得出话来,但他也不想出声。
因为……“哦那就再扎半个时辰马步吧。”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再发生第二次,就说明他蠢了。
“再过一炷香吧。”邓先发现两个小家伙都一动不动,连个眼神都不肯给他,才收回看好戏的念头,无趣地低下头接着看书了。
一炷香烧完,没等邓先出声,李起就飞奔上去搀扶吴君翊。
“滚开。”吴君翊用嘶哑的喉咙骂道,然后一头栽在藤椅上。吴慕皓默不作声地捡起水囊灌了几大口。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在院子里站久了,都被太阳晒得有些眩晕。
“歇息半柱香,准备开弓。”邓先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就像魔鬼的呼唤一样。
吴慕皓认命地放下水囊。吴君翊的小脸从通红一下变得刷白,嘴唇蠕动几下,仿佛在无声地咒骂。
这不是可以装出君臣和睦的场合。扎马步时实打实地扎马步,开弓多少下也是一次都不作假。吴君翊受折磨时后悔过无数次当日听了楚王的劝告。他也想闹脾气,甩脸走人,可是邓先就这么漫不经心在一边看着他,仿佛料到了他迟早会甩脸子走人。
他才不能让邓先看轻了!
何况那一家人投井前的尖叫,那个去世的孩子的叹息还在耳畔。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是就像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咽下生鱼肉的感觉一样,有的东西,是没办法遗忘的。
一日的课程结束,两人俱是饥肠辘辘,浑身上下和从河里捞出来一样水淋淋的。吴慕皓溜之大吉,转身回府。吴君翊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先回文华殿沐浴更衣,再去乾清宫陪建宁帝用膳。
这会御花园的花姹紫嫣红开得正好,可吴君翊却去不成,连带着……“如今实在有些不方便,过几日再去给母后和贤妃娘娘请安。”
得,坤宁宫也去不成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您是太子,宫城里哪里都去得,该是她们避着您才是。”高公公笑吟吟地,冲坤宁宫的宫女一摆手,让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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