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嫂子说:“地可是他们的呀。”
“你没学过土地还家吗?”
白大嫂子笑着说:“没学过,我又没有住过党训班。”
“土地也是穷人开荒斩草,开辟出来的,地主细皮白肉的,干占着土地。咱们分地,是土地还家,就是这道理。还有,光有土地也不成,你家没有劳动力,不能翻地,下种,薅草,拔苗,纵有万垧好地,管保你收不到半颗高粱。”
白大嫂子点着头,薅草,拔苗,她太懂得了。
白玉山又说:“房子,粮食,衣裳都是劳力造出来的。啥命呀唔的,都是地主编来胡弄劳动哥们的胡说。”
白大嫂子听得入神了,又提出一个她还搞不清楚的问题:“没有命,也没有神么?我看不见起1。要是天上没有风部、雨部,没有布云童子,还能刮风下雨吗?要是天上没有雷公、电母,还能打雷撒闪吗?”
1不一定。
白玉山哈哈大笑,他正学了这一课,忙说:“云和雨都是地上的水气,跑上天去的。打雷撒闪,都是电气,跟小丰满的水磨电是一个样子,小丰满这个电母,也是咱们劳动哥们造的哩。”
正说到这儿,刘桂兰像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白玉山是认识她的,只是她原先那两个垂到肩上的辫子不见了。在灯亮里,她的漆黑的短短的头发像一层厚密的细软的黑丝缨络似的遮着脖子。她穿一件灰布棉袍子,脚上穿的是垫着狍子皮的芦苇编织的草鞋。她才从外头跑进来,两颊通红,轻巧地快活地笑着。她对白玉山点一点头说:“你们笑得欢,隔老远就听见了。多咱回来的,白大哥?”白玉山笑着回答道:“才刚不久。快上炕来暖和暖和,看冻着了。”
刘桂兰并不上炕,挨近炕沿说:“大嫂子可惦念你呀,昨儿下晚,她还嘀咕着:”说要回来,又不回来,也不捎个信,一出门就把人忘了。‘“她又对白大嫂子笑着说:”大嫂子,这下盼到了。“回头又冲白玉山说道:”大哥不知道,大嫂子可真能干呐,她是咱们妇女组的头行人。整地主,挖金子,起枪枝,都站在头里,有机谋,又胆大,车老板子说:“老孙头我今年五十一,明年五十二,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么能干的娘们。’赵大嫂子说:”她可是咱们军属的光荣,女中的豪杰。‘连郭主任也称赞她:“真能顶上一个男子汉。’”
她还没说完,白大嫂子笑骂道:“死丫蛋子,看你成花古子了。”说着,要起身拧她,刘桂兰连忙讨饶道:“好嫂子,别拧我吧,我问问你,搁啥来接大哥的风呀?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吃面没有?”
白玉山也笑着说:“还吃面呢,快骂死我了。”
刘桂兰抢着说道:“她骂你是假,爱你是真呀。”
“看我揍你。”白大嫂子骂着,却忍不住笑,起身要撵她,却又站住了。刘桂兰又像一阵风似的,飞到院子里去了。雪下着,刘桂兰又跑回窗户底下,隔着挂满白霜的玻璃说:“大嫂子,可别乐懵了,我走了。”
白大嫂子在屋里头问道:“上哪儿去呀?”
“上赵大嫂子家里去睡去。”
刘桂兰走不多远,白玉山撵出门来,把她的被子送给她。她夹着她的一条精薄的麻花被子,冒着雪走了。脚步声音听不见以后,除了风声,四外再也没有声响,屋里灭了灯。几分钟以后,白玉山发出了舒坦匀细的鼾息。
第二天早晨,白大嫂子先起来,上农会工作,郭全海含笑冲她说:“快回去吧,这儿今天没有你的事,我知道你心在家里。”白大嫂子笑眯眯地骂:“你胡扯。”但是两脚早就往外移,一会儿就迈到院子里去了。郭全海在屋里嚷道:“叫白大哥到农会来玩,别老在家守着,把朋友都忘了。”白大嫂子回到家里的时候,白玉山睡得正甜。她挽起袖子,搂柴点火,烧水煮肉。她的头发也铰了。青布棉袍子上罩一件蓝布大褂,干净利索,标致好看。参加妇女会之后,她性情变了,她的像老鸹的毛羽似的漆黑的眉毛不再打结了,她不再发愁,光是惦记白玉山。现在白玉山回来了,她的性格就越发开朗。她一面听听里屋白玉山的鼾声,一面切肉,一面低声唱着秧歌调。
白玉山起来,穿好衣裳,洗完脸,就上农会找郭全海唠嗑,到吃饭时才回。吃过头晌饭,屯子里的干部,从郭全海起,直到张景瑞、老孙头,都来瞧他。白家的门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两口子间的关系,也和早先不同了。在早,白大嫂子瞅不起自己的掌柜,她较他能干,比他机灵。他粘粘糊糊,老是好睡。现在呢,他精明多了。下晚睡觉,他还是不容易醒来,白天却不像早先似地好睡。他还常常告诉白大嫂子,叫她“提高警惕性,反动派心里是有咱们的”。他跟人说话,都有条有理,屯子里的人们也都佩服他。客人走后,白玉山从他带回来的一个半新半旧的皮挎包里,拿出一张毛主席的像和两张年画。这是他在火车上买的,一张年画是《民主联军大反攻》,一张就是《分果实》。白玉山打了点浆子,把年画贴到炕头的墙上;又到灶屋,把那被灶烟熏黑的灶王爷神像,还有那红纸熏成了黑纸的“一家之主”的横批和“红火通三界,青烟透九霄”的对联,一齐撕下,扔进灶坑里。他又到里屋,从躺箱上头的墙壁上,把“白氏门中三代宗亲之位”,也撕下来,在那原地方,贴上毛主席的像。他和白大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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