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走到我跟前,将瓷盅搁在小几上,揭开盖子,里头是梧桐子大的蜜丸,蜡黄的颜色,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我还未开口询问,小丫头便伶俐地回道:“这集灵膏是我们大小姐差我送来的。”
“大小姐?”我心内一动,又问她,“可还有嘱咐什么没有?”
丫头又福了福身,甜津津地回:“大小姐说早晨瞧您的气色不大好,面色虚白,怕是体寒,这集灵膏是拣了人参、天冬、茯神细细研磨了用桑柴火熬的,最是滋养不过。您平日里头用蜂蜜调了吃便是。”
原来她早晨瞧我的那几眼是这个用意。我将一小碟集灵膏搁在手里,竟觉得比方才握的暖壶还暖些。
后来剪春才告诉我,苏慕留过洋,本是学医。
☆、(四)
至开春我也再没见着五太太,天儿冷,几房太太也不往花厅去吃饭了,只令厨子做了往自个房里送去用了便是。我的院儿同五太太的挨着,每日清晨天蒙蒙亮便能听见她依依呀呀地吊嗓子,剪春怕我休息不好,暗地里有些恼,虽不敢开口,掩门的声音却日渐大了些。
我并不言语什么。老爷疼她,即便再怎么使性子也自是可爱可怜的。
好在我的瞌睡并不是很多,有时也搬了贵妃榻到廊下听她唱曲儿。我自小听戏不多,也并不太懂得,只是听她唱了许久,便也能哼上一两句。
有一句她唱得尤其多。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我问苏慕这叫什么,苏慕愣了半晌,告诉我,是昆曲名段——《思凡》。
老爷并不算宠我,我的院子来的人便极少,三太太偶尔约我去摸骨牌,却见我不大有兴致,便也邀得少了。唯苏慕时常来,我身子原本不大好,却不想麻烦府里请大夫,苏慕有心,便时时照料着,一来二去,也熟络了许多。
我从未同大户人家的小姐打过交道,苏慕是头一个。我不晓得是不是所有大家小姐都像她这样,不扭捏,不作态,却举手投足优雅温润,不说话时安安静静地笑,说话时一双泉水般的眼总是盯着你,嗓音像从古井里溢出来,妥帖地淌进你的心里。
她时常来我的院子翻书,就坐在东北角的院墙底下,那里并不算顶清净的地处,偶然还能听见隔壁院子五太太同小丫鬟的嬉闹声。
我原本想劝她进屋,却有时见她盯着院墙上方正嫩嫩发芽的枝干发呆,便想着她兴许偏爱这一寸梧桐香。
梧桐原本是栽在隔壁的,年纪有些大了,长势很好,华盖从围墙上探出来,至夏日便能生得蓊蓊郁郁,我院儿里倒也能蹭得几分阴凉。
我同她话说得少,多半时日她在梧桐底下瞧书,我便在廊下烧着炉子同丫头们绣花样,丫头们顽心上来,总是要笑闹开,我便将她们都遣了,余下我一人瞧她安安静静地坐着。
我瞧她瞧了一整个晚冬。
苏府很热闹,但每次我披着毡子瞧着她,便觉得极其安宁,像周遭的人事悉数静止的安宁,这样的安宁跟静默的死寂又不同,它是活的,有生命力的,跟着我的血液脉搏轻轻跳动,又从心底长出隐秘的欢欣来。
那点活络的愉悦似开春的嫩芽一般,悄悄地生发。她笑,便是一把春风,不笑,便是一把春雨。
那是我进府过的第一个冬天,也不知是有了暖炉还是什么,并不似往年那样难捱。
☆、(五)
二月节,惊蛰。
惊蛰有三候,一候桃花始,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太太领着我们祭了白虎,又着下人蒙了鼓皮,便觉有些劳神,早早地回去歇了。三太太领着我同五太太和苏慕在花厅里支起了牌桌子,等着新鲜的盘龙糕和冰糖山药粥。
牙骨制的牌哗啦啦的响,几房大丫头围在一旁瞧得热闹,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嘴,倒也是上下和乐的样子。
摸了几回牌,五太太便有些倦怠,伸手拉了拉斜搭着的貂裘,又曲起染了凤仙花的指头掩住嘴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侧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丫鬟应声下去,不多时便拿了洋烟来,替她点上。
她一手把玩着牌,一手葱根似的指尖夹住烟管,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从红唇里吐出来,竟也有几分撩人。
三太太的绢子在我跟前一晃,将我唤回神来,玩笑道:“再不出牌便罚钱了。”
我忙扔了手边的一张,却见左手边的苏慕皱了皱眉头,面无表情地探手将五太太的烟接了过来,一垂手扔在了一旁的痰盂里。
五太太支着手,手指错落着依旧保持着方才夹烟的姿势,将嘴里的余烟徐徐吐了出来,而后笑盈盈地冲苏慕挑眉:“大小姐越发霸道了。”
苏慕伸手拈了一张牌,在手里转了一圈,又打了出去:“六娘正吃着调补的药,不能闻烟味。”
五太太的上扬的红唇一僵。
苏慕的话语温温,似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却从头至尾也没有瞧我一眼。
五太太的杏眼里横波不定,静静地瞧了苏慕片刻,才将空落落的手收回,扯了绢子细细地擦着染过烟丝的指头,她面上依旧在笑,话语轻轻:“想来是年纪大了,人也不大中用,竟依稀记得我这洋烟还是大小姐从前教我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说到最后,她竟真的掌不住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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