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伯,是相府里的老人了,他这一生,从少年时代开始,从陪伴着那个调皮的孩子,一起在帝国南部广袤的原野上撒欢奔跑开始。一路走来,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所能及,以一个仆人,一个兄长,也是一个朋友的身份,一直伴随着,跟随着他的脚步,直到而今。
而且,这一段旅程,还会继续的延续下去,直到,此生归于永恒之日。
曾经,他们也曾快马轻裘,意气风发,有过许多的风光无限。但是,在跟随着他的岁月里,特别是在他成为这帝国数十年间,朝堂上文武百官的执牛耳者的岁月里。祥伯也渐渐懂得,越美丽的风景,总是伴随着出人意料的艰难。
不知何时起,祥伯,这位南方来的老人,变得越来越沉默,日常间,总是很少开口。或许是他的口音里,依然还固执着的柔软的南方腔调,与北地的清冽是这样的格格不入,又或许,数十年如一日,战战兢兢,驾轻就熟间,言语这种东西,早已变得可有可无。
这一日的容斋,快到午间的当口,一阵急乱之后,大门上,又现出祥伯的身影来。
他静静的站在门楣的正中,一身灰色的棉袍,紧裹着他干瘪的身躯。那双浑浊的老眼,慢慢的扬起来,看了看灰暗的,飘着白雪的天色。
这简直就是从来就没有变动过的,京都的天色啊!原以为,回京的日子,总该是个好天气了。却似乎,还是逃不过这场透骨的春寒。
祥伯只在那里略略站了一会儿,返身的时候,便吩咐着下人,将府门关了。
门房里的执事,立时出来拜见。
“祥伯,这时候关闭府门,未免,为时尚早。”
祥伯慈祥的对着这位兢兢业业的后辈勉力笑了笑,难得的解释着。“无妨,今日,不会有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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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北面的一间屋子里,虽然是今日才又烧开的暖炕,但从早间开始,下人们便留意着炕火,此时,屋外虽然寒风凌冽,但是屋子里,倒有几分闷热。
太医院过来的医正,急急的把了脉,才从病人所在的内室里出来,等见着老相国的时候,这才低沉的预备着开口。却不防,这位素居高位的老人,远没有听下去的打算。才由下人搀扶着,走进屋里,便对他摆了摆手。
“醒过来了么?”
“这会儿正醒着。是太过劳顿了,又着了寒,倒不是大事,一时急急的发作出来,反而好些。只是,那身体里原先的……”
“好了,不必说了。先下几个去症的方子吧,晚间,再劳动你仔细瞧瞧。”
林相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那医正也只好应承着,由家丁们,引到偏房上去。
而林相却径直走到内室,看着暖炕上,那个卧病的中年男子。两者间,四目相对,彼此倒微笑起来,好似远没有因为这突然的急症,而带来丝毫的阴霾。
“父亲大人……”卧榻上的中年人,低沉着,欠了欠身。林相欣慰的点点头,一时,只是关爱的伸手探上他的脉搏,并没什么言语。少顷,待得林相自己探清了脉象的虚实,这才又端坐回来。
“你觉得怎么样?”
“比先前好多了,这会儿,远没什么要紧的。到底,是在家里。”
一句“在家里”,终于惹得相国几番动容。
“父亲大人,这屋子里,还是觉得太闷了,出去走走吧。”
林相,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脸上的一脸坚决。也知道他的主意,向来是不必劝的。便吩咐了仆从,取了那架轮椅来,仔细将他扶上车,让众人都退了,自己推着他,慢慢的往花厅上去。
轮椅上的中年人,是林相原配所生的长子。林家也是一方望族,林吉贞年少时便娶了古族姬氏女子为妻。倒也情投意合,只是临盆时,死于难产,仅仅保住了儿子,偏生小孩还落了足疾体弱之病。便索性取名林羸。
林吉贞入朝为官以后,为了此子,也曾百般求医,可到底难以根治。林羸十六岁时,一朝出游,不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从此便瘫卧在床。
数十年间,林羸自从瘫痪以后,时时与病患相争。却反而养成谨慎多思,坚毅沉着的性格,一发遍览群书,博古通今,最是精于智计,林吉贞在朝堂上的一生沉浮,背后,多有此子的功劳。
而近来所以设立东楼的主意,也便全然出于林羸的谋策。
数年前,东楼的建设,正当关口,而林羸的身体也愈发艰难。一面为了了却儿子的心愿,一面林吉贞也听闻东面的地界,温和清爽,适宜久居静养。便索性依了他的意思,让林羸亲往东边去打理。
去岁晚秋,林吉贞便接了林羸的书信,说是今春,要启程回来。那时候,林吉贞,已经隐隐从那只言片语间,读出了后面的意思。
林羸这些年独自在东边的支撑,说是静养,但其实万事艰难,本不曾有过许多清静,到了此时,只怕已是油尽灯枯。这一回,也是离大去之日,恐将不远了。
“原想着,早早赶回来,还能再赏一季这上京的百花,却料不到会赶上这场雪。”林羸,一面笑说着,一面伸手接了飘进游廊里的几片飞絮。
“东边,很少见得到下雪,此时,反而有些京都熟悉的味道了。只是,这小东西,终是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啊。”这才说着,到底,又撒开了手,任由那几片雪,安静的飘落到脚下去。
“还有多少时日。”林吉贞,憋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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