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灰蓝色的旧中山装,衣服多处磨损,补子累补子,脚上的鞋子破了洞,脚趾天真无邪的袒露在空气中。若不是他干净整齐的着装,彬彬有礼的态度以及明亮的双眸,沈卓文差点误以为他是流浪汉。
“我不吸烟。”他回答。来人耸肩,转而问他是那里人,他犹豫一下,只说华溪村的名字。“噢,我知道那里,过几天我们戏班要去那儿演出。”来人说。
沈卓文刚要问仔细点,华永新已经出来了,他一转头,先前的人已经消失。
那段时间里,村里不时有怪事发生。无风的日子里衣物莫名掉落,锅里的水总煮不开,柴火多半是湿的,门口看守的大黄狗一刻不停的对着村口处狂吠。戏班到来的前一天,许多村民都在自家门口看到了一张手写的宣传单。老人们出于怀念,年轻人出于好奇,总之大半的村民都前往传单上所写的地扯观看。
午餐时间过后,村口驶进一辆铁皮卡车,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有条不紊的从车上下来,他们大开车门,从车上搬下舞台用具,并在舞台后面搭建了简易帐篷。短短的两个小时后,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灰蒙蒙,但没人在意这些。这几年村里村外的活动被限制了许多,村民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们自搬板凳,肩膀挨着肩膀。夏季闷热,不一会村民们就热出一声汗。舞台上那些演员们一层又一层的戏服套在身上反而看不出异常。
沈绰约和华梅一同前来,两人在靠前的位置坐下,即使有些看不懂,华梅也看的津津有味。绰约却因为有心事,丝毫听不进去。戏剧进行到高/潮时,舞台上那个演姨太太的演员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个男人,但不让人感到突兀。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完完全全是女子姿态。故事的最后,旧情人远走他乡,他再回来时,姨太太早已容颜枯老。两人都老的没有心思继续前情。
“时间过得太快了。”情人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
姨太太挽起袖子,露出微笑,他的手臂上布满了伤痕,“它们一直在提醒你的存在。”
故事就到这,演员们出来谢幕,没人讨要赏钱,村民们奇怪之下松了口气,先前买果子的钱还没捂热,他们心疼。有人想去后台观看一下,但被拒绝了。戏班的人来得匆匆,走的着急。还没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们已经离开。
凭着对厄运的敏感,沈绰约对他们持一种怀疑态度,她想不通会有谁胆敢冒着头风出演这类风月情爱的戏曲。果然,不久之后,从县里来了一队带着红袖章的人。他们向村民们打听戏班子的去向,并声称他们违反了伟大的□□的革/命纲要。他们要破四旧。
但打听了一圈,没人知道戏班子往那儿去了,连那辆显眼的铁皮卡车也没人见过。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不再出现,仿佛昙花一现。
第46章年少篇10
春天伊始,沈卓文受了伤,他从两米高的树上摔了下来,并滚落到低矮的山坡上。人们找到他时,他的半边眼镜破碎,玻璃残片与细碎的石头混合着扎在他左脸上,皮肉翻飞,鲜血直流。
那时的华溪村没有诊所——村民们身体很好,要么不病,要么重病等死,不需要医生。
沈卓文最后被送到老宅时,人已经晕了过去。宅院里老人们经验丰富,当即给他清理伤口。与此同时,华永新借来了村里唯一的车子,正是从这一刻起,他展现出了高超且平稳的驾驶能力。
一直到次日下午,两人才狼狈的回来。沈卓文的伤口过长,从额头从一种流畅的弧度滑过鼻梁,几乎到达下巴,医生包扎时只给他留了只眼睛。不仅如此,在检查中,医生发现了他脚踝的扭伤,手臂的脱臼。治疗过程十分痛苦,沈卓文以超乎想象的毅力忍了下来,他一声不吭,仿佛摔下的那一刻起就丧失了语言功能。
没人知道他为何伤的那么重,他只说是自己不够小心,将树技踩断踏空。只有华梅深受内心的谴责,因为是她请求他帮忙修剪多余的花蕊,以备结果时果子营养充足,那本不是属于他的活。她忘了他从小在城市长大,几乎没有摔触过树木。只有沈卓文自己知道,他踩空不是意外,是害怕,他四肢无力,背后浸出冷汗,拼命抓住头顶的枝丫才勉强站稳。他不愿再待一秒,急忙想退下来,所以发生了意外——前一天晚上,刚刚下了一场雨,树干的某些东西还湿漉,他踩中了那里。
受了伤之后,他得到了先前一直等待的休息机会,但自那之后,人们很少再见到他。他整日呆在房里,只允许妹妹进入,以及每周定时和华永新去诊所换药。医生拆下他的绷带,伤口愈合的不错,但以当时的药品,去疤是不可能的事。
四周后,医生告诉他们:“不用再来了。”
“可是医生……”沈卓文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反倒华永新满脸着急,就他看来,卓文脸上的疤痕过于骇人,硬生生将他的脸隔成两半,仿佛被恶鬼尖锐的指甲撕裂。
医生冷冷的瞥他们一眼,触及到沈卓文漠然的双眸时,口气却软了下来。“如果不想别人看见,可以买张面具。”
沈卓文冷静的告谢。摔伤之后他不再戴眼镜,离得远些他就看不清路,他的世界从此一片模糊。沈绰约知道,哥哥不是因为害怕别人见到伤口,只是单纯的害怕。曾几何时,眼镜赋予他看清世界,认清脸孔的能力,而这些已经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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