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来上朝,也无奏本递上,除偶尔大臣们口中提起丞相,便像在人间消失了一般。今日听了外祖母这句孤家寡人,刘藻不由害怕,害怕她那样一个温柔的人,被她寒了心,再也不肯理她了。
街尽头忽然来了一辆轺车。刘藻认出来那是谢相的车驾,她先是一喜,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看过去。
轺车渐渐驶近,刘藻的视线穿过诸多甲士,看到了车中那人。她身着丞相的制服,戴冠,跪坐在华盖下阖目养神,距离有些远,又不时有人影遮挡,刘藻看不清那人的容色。她不禁着急,目光不住地转动,欲躲开人影,仔细看一看她。
轺车至府门前,停了下来,谢相睁眼,刘藻一惊,忙侧身躲到墙后,怕她发现了她。门子与上门之客的行礼声隐约传来,刘藻竖起了耳朵细细地听,仿佛听到谢相的一声免礼,仿佛又没有。
应当是没有的,隔得这样远,谢相一人的声音,哪里传得过来。刘藻失落,她着实忍不住,稍稍地走出一些,想再看一眼谢相。
然而待她再望过去,相府门前已空无一人,谢相走了,往来的宾客也走了,仿佛方才的人来人往,都只是一场幻梦。
第53章
刘藻远远地见过谢漪一回然地回了宫,到宣室殿中坐下,见了一案简牍,又忽有了依托。
丞相有伤,故而不上朝,然时日一久,伤势大好,再不上朝,便不妥当了。再过几日,她必会来的。
刘藻取过最上头的一卷简牍,是长乐郡所上,禀治下春耕之事的。竹片打磨烘烤,制作得光滑莹润。刘藻拿在手中,指尖不由自主地摩挲这卷竹简。
春耕之事,已将要春日了。她转首望窗外,窗外已是黄昏,天空灰蒙,狂风大作,依旧严寒。刘藻站起身,踱至窗边,便见天况虽寒,窗前那株银杏树已抽嫩绿的芽,在这天寒地冻间,犹显生机勃发。
刘藻一时出神,不由想到,倘无那事,再过上一月,春意更浓之时,她本可与谢相一同行春。听闻每到春日,五兆原上生机涌动,风光明媚,往来游人,行之如织,一侧还接渭水,渭水水波清冽,还可垂钓岸边。
可惜而今全成了空谈。刘藻呆了一会儿,回到案前坐下,将案上简牍一道道都翻开来看,仔细思索,做了批复。
待奏本全部看过,时候已近子时。
谢漪虽还未还政,但已将许多奏疏都送入宫来,请皇帝御览,刘藻上手了这些时日,才知做皇帝,懒怠地过也可,底下诸多大臣,总不致使天下大乱。但如此,少不得吏治不清,欺上瞒下,君王圣听蒙蔽,底下百姓受酷吏暴政。
但若勤奋政务,百姓自能过得好些,皇帝不免辛苦,也未必能得称赞。刘藻日日至子时方歇,每日所阅奏本,足可车载,还要接见大臣,商议要务。前两日因一事有利民生,而使官吏受损,一些大臣便不大乐意。
刘藻只好又学着把握其中的度,不止要平衡大臣与大臣,还要平衡大臣与百姓。此事甚难,她怕是还要学上许多年。
又过五日,恰逢大朝。
刘藻更换衮冕,往前殿去。殿中大臣依位次站立,见皇帝驾临,一齐行礼。刘藻一面穿过殿中,往御座去,一面又望向最前方,去寻谢漪是否来了。
从抬眼去寻,到看到那人,不过瞬息之事,但刘藻却觉得这一眼仿佛穿透了时光,长久得使人百感交集。
行至谢漪身旁,刘藻停下步子,稍稍侧身,面朝着谢漪,温声问道:“谢相伤势可大好了?”
大臣们闻声,皆望向这边。
谢漪的声音平淡无波,答道:“谢陛下挂念,臣已无碍。”
刘藻还欲说些什么,又觉说什么都不好,停顿数息,终是举步前行。
今日大朝自是以丞相为主。梁集门人的罪行不知翻出了多少,族中子弟也有二人怙恶不悛者夺官下狱。梁集知这是要先去他爪牙,再剪他羽翼,之后便该问罪他本人了。自然也不肯坐以待毙,一力维护门下。
但谢漪既来了,自有万全之策。大朝散时,梁集又失两员心腹。
刘藻并不怎么说话,静观谢漪行事,学她的手段与谋略。但观梁集颓势,刘藻又觉不对,待散朝,她特在人前出声,令谢漪留一留。
群臣旁观,谢漪也不好公然抗命,便随刘藻一同出殿。
殿外有宫车相候,刘藻心中忐忑,又想宣室殿中,肃穆沉闷,不合言谈,不如就在宫道上走走。她一挥手,令宫车退下,又目视胡敖,示意他勿跟得太紧。胡敖会意,领着数十名宫人,退到十步之外,为陛下与丞相留出空间来。
刘藻安排好后,回过身来,欲与谢漪说事,然这般近地看到她的面容,她不禁又有些痴了。
谢漪见此,顿觉反感,淡淡道:“陛下何事留臣?”
刘藻看到她冰冷的目光,心中一疼,勉强弯了弯唇,道:“是有一事,要与姑母私下谈谈。”
她仍是唤她姑母。谢漪看了看她,眼中依旧冷漠:“陛下请说。”
刘藻其实很想问问她臂上的伤如何了。医官曾言,那伤势太深,又经刮骨,少说得三月方可痊愈,且少不得要留下疤痕,然而眼下连两个月都没有。刘藻不免关担忧,但她又知谢相未必愿见她关心,便忍住了,说起正事:“是关太后之事。梁集强弩之末,败势难收,今日姑母又折他两员心腹,梁集再受重创,可想而知,接下去必是人人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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