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藻喘着气,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梦中的情境,阴暗的大牢潮湿可怖,垫在地上的稻草都发了霉,臭不可当,谢相被囚在这污秽之地,天下人将皇帝失德的罪状都加在她身上,她被押解至午门,受凌迟之刑,她被迫亲眼目睹,忙不迭地写下退位诏书,跪求他们放了谢相。可一退位,她没了用处,更救不了谢相,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割在谢相身上,看着她忍痛,看着她受不住,痛苦哀嚎,看着她的囚衣都被鲜血染红,渐渐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倒在血泊中,迟迟不得解脱。
这梦境太过不祥。
大冬日里,刘藻冷汗淋漓,口舌干涩。
谢漪尚在熟睡。
刘藻转头看她,却并未镇定多少。心口的痛意仍无消退,动一动便愈加尖锐。可她仍是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抬起谢漪的手臂环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容纳到谢漪怀中蜷起来。
谢漪的体温和她身上的气息方能与刘藻些许安宁。她一面想着昨夜歇得晚,该让谢相多睡一会儿,一面却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她想得难受,却依旧不敢动,担心惊扰了谢相睡梦,可脑海中却动荡不安。
真可怕,她想。
甚至还有些乱了神智,仿佛诸侯王已反叛了一般,想,不能对谢文委以重任,他一看就是会去给叛军开城门的。不开城门她还能撑好一阵,她是正统,平日也没什么错处,必会有人起兵勤王。
还有诸侯王,这些年过得也太舒坦了,她即位后,忙于这个忙于那个,竟未腾出空来约束他们,以致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她想得失神,谢漪受刑的场景不断在她脑海中闪过,使得她惊恐不安,连身子都颤抖起来,不住地想,应该她来受刑,谢相有什么错,错得都是她,是她引诱的谢相,谢相什么错都没有。
“你的衣衫怎么湿了。”耳边传来谢漪的声音。
刘藻猛地回头,谢漪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球,与梦中血淋淋的模样重合起来。她吓得后缩。
谢漪一怔,抬手抚摸她的额头,触手便是湿漉漉的冷汗,连她的发丝都是湿的。谢漪问道“怎么了?”
刘藻骤然清醒过来,那不过是梦,她竟怕得几近入魔。
“我、我没事,汗是热的。”
谢漪手心还残余汗的凉意,怎会相信这是热的。睡前还好好的,睡醒便这样了,恐怕是受了梦魇。谢漪将她抱住了,像是安抚受惊的孩童一般,柔声劝慰“萌萌不怕。”
刘藻不住点头,却不由自主地把身体蜷起来,仿佛只有整个人都容纳到谢漪怀中,方能心安。
谢漪想,萌萌什么都好,只是执念太重。可对她,她又怎么说得出责备之语。她伸手抚摸刘藻的后背,触手却是坚硬的脊梁。
她的动作便顿住了。
平日里看不出来,可她蜷成小小的一团时,脊梁突出,显得她格外瘦削。
她动作停住,刘藻急了,等了一会儿,忍不出催促“你摸摸我。”
谢漪一下一下地抚摸,道“不怕了。”
过了好一会儿,刘藻才平静下来。她反过来抱着谢漪,又嫌衣衫相隔,不够亲近,将自己与谢漪的里衣都脱去。若是平日,谢漪必是不肯,天都亮了,如此行事,太过荒诞。这时却由了她,只是将锦被掩得格外严实,将身子牢牢遮挡在下头。
可这般亲密无间的相拥,哪有当真什么都不做的。
她们在床上拖延,过了辰时方起。
谢漪取了那枚璜佩,与刘藻道“此玉既有安神驱邪之效,该与你用才是。”
刘藻嘴硬“不必,汉天子百毒不侵,我又不怕。”
谢漪便未与她争执,想着回头交与胡敖,央他悬于皇帝的床头也就是了。
刘藻在相府,觉得相府比未央宫都舒服,依依不舍的,不想走。那梦境终究对她有了影响,纵使再想与谢漪待在一处,她还是回宫去,召了几名心腹重臣来议事。
韩平是除谢文之外,最受重用的大臣。刘藻已决定弃置谢文,韩平自然更突出了。
这回她也在召见之列。
大臣们正自疑惑,陛下何事急召,连一日都等不得,在休沐日将他们召入宫来。他们在宣室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皇帝自内殿出来。
众人俯身下拜,抬头时各自一凛,陛下神色平静,与往日无异,可今日衣着用色晦暗,连袖口的祥云纹样都似蒙了一层阴影。
大臣们都是善于察言观色之辈,见此愈加小心侍奉。
刘藻也未与他们兜圈子,直言道“自前秦,天下始设监御史,掌监郡,督察各地施政。后各地监御史懈怠散漫,每有缺漏,相互推诿,使吏治不清。于是武帝将天下划分为十三州,每州各置刺史,专刺州郡不法事。武、昭两朝,刺史屡立大功,昭帝时,燕王谋反,青州刺史得人密报后,上报朝廷,拘捕诛杀与燕王同流合污的齐孝王,立下大功。”
大臣们认真听着,又生疑窦,不知陛下为何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但他们并未疑惑太久,刘藻话音一转,道“可到了朕这里,怎么刺史们就懈怠起来,每年入京,都言地方无大事?”
大臣们面面相觑,陛下这话,说得可不实,去年还有刺史奏禀太守不法,调查清楚后,将那太守罢黜免官了。
李闻见同僚皆摸不着头脑,还有几人恭维起皇帝英明,天下澄清,颇觉同僚无能,不能体会上意,侍奉不好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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