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敖便笑道:“陛下再劝上一回,老夫人心软,兴许就允了。”
刘藻却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心中还是想外祖母能入宫来住的。老人家年岁大了,到底需人照料,刘藻在宫中时常牵挂。
到旧宅,门前还有清水未干,是晨间洒扫留下的痕迹。门上的漆想是新上的,较上回来,更新了些,新岁时悬挂的桃符卸下了,改插了艾草,以应时节。
单看这一扇门,都是过日子的世俗气息,是宫中没有的。
今日端阳,家中也要过节,老夫人猜到她要来,早已使人在门上等着。刘藻方一下马,门便自内打开,将她迎入家中。
老夫人正与几名仆妇一同裹角黍,见刘藻来了,几名妇人忙起身相让,刘藻先与老夫人见了礼,而后与她们道:“你们自忙,不必管朕。”
老夫人也道:“不必管她,由她自去。”
刘藻笑了笑,自坐到一旁,只等着午时,就有角黍吃。
胡敖素能体会上意,他琢磨着陛下的心意,就说起些宫中的事来。但凡与刘藻相关之事,老夫人都爱听,她一面忙着手中活计,一面听着胡敖妙语。室中氛围轻快。
刘藻坐了会儿,便取了卷竹简,在手中翻看。胡敖渐渐说起陛下在宫中如何放心不下老夫人,寒了热了,雨天雪天,都要关心一回,遣人前来探望,引得老夫人心疼。
刘藻见胡敖铺设得差不多了,趁机接过话头:“外祖母嫌宫中拘谨,也可自带仆婢。我取一处院落,单与外祖母居住,不许旁人搅扰,岂不与宫外一样?”
外祖母依旧不肯:“我终是两姓旁人,哪有长住外孙女家中的事?”又道,“未央宫这样大,从你屋中到我那里,与来此也差不多了。”
旧宅中添了不少仆妇,都是刘藻寻来的妥当之人,还常日备着一医官,无一处不妥帖,哪里值得担忧呢。
刘藻道:“不能侍奉身前,总归心有不安。”
角黍已裹得差不多了,老夫人停下手,望着刘藻道:“这宅邸是你幼时所居,我替你看着,你也能常来看看,岂不是好?”
刘藻怏怏,老夫人这般坚持,她也不好再劝。
角黍已成,仆妇端了角黍下去煮,室内渐渐空了下来。
婢子端了清水来,老夫人净手,又令人奉上今晨新制的浆来,与刘藻饮。刘藻搁下竹简,端着耳杯,慢慢地饮上一口。
老夫人慈爱地望着她,忽道:“陛下今年有十七了,可有中意的儿郎?”
刘藻腼腆一笑,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却也不急。”
老夫人不大赞同:“你母亲在你这岁数都已生下你了。”
刘藻便只笑不语,看了胡敖一眼,示意他来岔开话头。老夫人这几年眼睛虽有些花了,但还不至于这样近都看不见,知她不愿谈,干脆也不提了,说起旁的来。一说就说到了谢漪。
“丞相也是姻缘无靠。”老夫人知前些年,谢相是腾不出空来,但如今刘藻已登基了,她也不必事事躬亲,该想一想终身之事,“你知的人多,当为丞相留意一二。”
胡敖闻言大急,忙去看陛下,却见陛下状若自然,温声道:“我替她看着。”
老夫人也就不提了。
接下去便是些闲话,家中哪一处花开了,隔壁邻家有了什么好事,诸如此类。刘藻认真听着,间隙问了一句:“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扰外祖母清静?”
老夫人笑着摇头:“没了没了。”
因陛下常往旧宅来,许多人的心思也跟着活跃起来,将此处视作一条门路,常有来攀谈拜访的。老夫人名字收了不知多少,只是她不识字,也无意招揽,更不愿皇帝难得来此,还要困于琐事,干脆都封了起来,刘藻过来时,也不提起。
直到寒食那日,有一下大夫猜测陛下今日必来,竟到门前来了个偶遇。这一番作态,引起了刘藻注意,唤了守门的老苍头来一问,方知情状,立即使人放出话去,不许人来旧宅搅扰,这才清静下来。
胡敖在旁听着,又不时留意陛下神色,见她容光淡然,并无心事,竟不知陛下是当真放下了,还是将心事埋在了心底。
去岁春日,陛下与谢相往苑中游赏春光,回来之后,便久无笑意。至今一年有余,陛下除朝上与谢相相见,偶尔召谢相入宣室商议政事之外,再没有私下相见过。就是商议政事,也皆召了别的大臣,仿佛陛下有意为之,避开了与谢相独处的机会。
胡敖便猜必是游园之时出了什么事,且多半是谢相对陛下说了什么拒绝之语。
陛下的心思,旁人不知,他时时侍奉在旁,又岂能不知呢。要说也是孽缘,陛下有心,偏生谢相无意。强求是强求不来的。他见陛下伤心,又见圣心决绝,特暗令宫人不许在陛下面前提起谢相,自己平日也留意着,除政事有需,也皆避开了谢相二字。
今日老夫人无意说起,说的竟还是姻缘之事,他便有些紧张,恐正戳中了陛下的伤心处。不想陛下竟无分毫动容,口中还答应了为谢相留意。
胡敖看不透,想着陛下兴许当真放下了,又想君心莫测,也未必如此。
不论他如何捉摸不定,到了午间,刘藻便令他也去用饭,不必在身旁侍奉。
昼食自是角黍。角黍是用菰叶裹黍米,裹成牛角状,入水煮熟后,便可食用。菰叶清新,水中煮过,更是香气扑鼻,混着黍米香,使人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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