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江南不像冀州凄寒,江南尽是繁花,没有雪花。
姑苏城外悠悠的钟声响了几许,催促着离家的人儿莫忘了还乡。江南三月白天的柳荫郁郁,桃花烟粉,春水碧绿,终究抵不过夕阳余晖。原本明媚的景物在夕阳余晖下,再无白天的娇媚,却多了一分素丽。姑苏城外的一处桃花林外,站着的是一位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肩上挎着一个破旧包袱,书生打扮,一身打满补丁的儒衫,正是那晚醉后胡言道“老子三个时辰归江南”的少年夏参甲。一月离冀州,三月方至江南姑苏,中间走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怕只有夏参甲被磨出血渍的双足知晓。
已是黄昏,夏参甲环首四望,路边已是行人零丁。
他拍打身上,腿上的一袭风尘,昂首挺直身躯走入桃花林,就如一个在外飘荡的游子,不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回到家的那刻总可以昂首阔步,因为家里总会有人把他当做世界的骄傲。
夏参甲踏着落花走入桃花林,越入,两旁桃花越多,桃花满树芳,飘来暗香。越入,桃花径的叉路越多,每两棵桃树间都有一条整齐的小路,果然“乱花渐欲迷人眼”,夏参甲摇头轻叹笑道。
夏参甲在这桃花径中自顾自的绕了三圈,终于出了桃花林,一出桃花林,仿佛变了一个世界。相比于姑苏城里的繁华,这里俞显冷清。
前方又见一条大河,横在夏参甲眼前。河约十丈,河底流水尚稀。河上一座铁索桥,桥上铺着陈旧木板,铁索锈迹斑驳,摇摇晃晃。夏参甲走上铁索桥,扶着铁索,每一步走的都小心翼翼。他晃晃悠悠的过了河对岸,前方又是一条分叉路,右边抬首一条开阔山道,直通云霄,隐约能看见一座房子,但夏参甲却不往那里走。
左边一条小路崎岖,向下延伸到山下,夏参甲偏偏沿着左边小路走。
若是旁边有行人一定会大声讥笑他,前方开阔大道不走,偏要捡小路走,莫不是傻这小子初入江湖跳崖寻什么奇遇不成。
其实也并非他傻,这世上太多聪明人一心要往高处走,有些人,脚下是本来平坦的青云大道,却反而越走越狭隘,死在了高处。小时候杨白花带着他右边那条青云大道走过一次,到了山顶,两人便飞奔的逃了下来,只去那一次,二人从此都不敢再去。
左边的这条小路越走越陡,他向下走了四五里,仿似走到一座大山的谷底,谷底石块遍布。
夏参甲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一个破败的庭院,门未栓,吱呀声起,他一推门,尘土纷纷而落。入院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几间草屋,破败不堪,几棵枯瘦的桃花树还裸露着枝干,春仿佛还未至这山谷。唯有北方一棵柏树挺拔,翠绿欲滴。
柏树下一座孤坟,坟上枯草泛黄。
夕阳已下了山头,夏参甲环顾四周,只有这一片寂静,凄凉。富贵繁华尚且不耐冷清,何况本就是一处落魄地。只是难道这就是他与杨白花一下想回的家?哪里又有他们一心想见的人?
夏参甲缓步走向柏树下那一座孤坟,坟前枯草二尺高。
西方星辰寂寥,风吹动翠绿的针叶,声音飒飒,泛黄的枯草也随风而摆,此时谷底的寒意已比黄昏重了几许。
夏参甲放下了包袱,走近坟前,“噗通”跪地,轻声道了一句:“老叫花,夏参甲回来了”
说完他便跪地三拜,抬起头,他面容肃穆,神情庄严,声音喑哑,双目微红,却始终未落泪。男儿非无泪,不向故人坟前洒。
他站起身,影子被拉长,小小年纪竟也有一股孤寂萧索的意味。
他弯下身,一棵一的拔着孤坟前的枯草。
待枯草尽除,月光洒向坟前立着的残破石碑之上。
夏参甲用打满补丁的衣袖仔细的擦拭石碑上的灰尘。
“老叫花子,你再聪明,也一定想不到,我这个小叫花今天能回来看你,不过虽然晚了,倒也赶上了今天你的忌日,只是可惜花子没回来。”
冀州到姑苏路不短,他正好走了六十三天。
说这话时,他已是一脸苦笑,再对着旧日亲的孤坟人,他已学会了笑,虽然苦笑,但他早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能多一份笑容,泉下之人若有知,也会多一份莫大欣慰。
夏参甲说罢盘膝坐在孤坟对面,解开身边的包袱,拿出两个生冷发硬的馒头,慢慢的啃食。他吃饭很慢,也很细致,细致到地上不会出现任何馒头渣。富贵人家吃饭讲究个细嚼慢咽,夏参甲同样讲究,他讲究不过是因为吃过太多生硬馒头,有时会咯到牙齿,有时几天不吃饭狼吐虎咽又会咬到舌头,有时两三个人平分一个馒头,在他们看来浪费一点都是及其可耻的。所以他不得不养成细嚼慢咽的习惯。许多看来可笑的事,大概都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富贵,可以让很多事情都变得有缘由,贫穷也是。
终于,没剩下一个馍花,夏参甲满意的打个饱嗝,谈不上满足,但自己能吃饱已觉是乐事。
“老头,我这次回来,除了怕你太孤寂,还要还你一些东西。”夏参甲说完,起身跑向那几棵低矮枯瘦的桃花树下,第三棵树下,夏参甲双手扒开树下一堆枯叶,又继续往下刨,挖了约摸三尺,一个小坑出现在眼前,他一伸手,从坑里拿出两个精致的瓷瓶。夏参甲又小心的填上小坑,捧着两个瓷瓶,他又盘膝坐回孤坟前。
月半弯,淡如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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