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差人去将他先前留下的那个妓子秋娘唤来服侍他。
他见带秋娘来的是个眼生的长随,警惕问他是谁引荐来的。
那长随尚未答话,武田平忠就搂着个女人笑眯眯走来,说那是他占城后掳来的,这人有心投靠他们,还是个秀才出身,精通汉文,最要紧的是,他曾在国朝县衙里做过事,对官府中事多少知悉一些。
何雄狐疑望向那长随。长随自称名唤陈高,何雄听他一口官话,又是北方口音,疑窦丛生,详审起他的身家背景来。
陈高对答如流,但语速并不快,仿似有些紧张。
武田因着先前争抢女人之事跟何雄一再不欢而散,如今见他对自己引荐的人问东问西,心觉是在针对他,极是不豫,打断何雄的问话,挥手命陈高下去。
何雄看了眼陈高的背影。
他总觉这人哪里不对头。然转念一想,读书人虽则骨头硬,但卖国求荣的也不是没有,屡试不第心灰意冷另谋出路也并非不可能。
一众海寇捡了大便宜,抢到手软,将一应掳掠所获悉数搬上船,全部船只泊岸。何雄与武田等人计议后,打算休整两日,再行进掠。
横竖国朝水师那头正乱着,又不知崇明岛这边的深浅,不敢轻易行事。
午间,何雄与武田等人饮酒作乐。
何雄荤腥啃多了,腻得慌,点了几样素菜,但火头却说船上没有素菜了。
正此时,恰有小贩前来兜售菜蔬。何雄见那小贩眉目清秀、干净利索,又对他们颇多献好,想起火头身边人手不足,一番问话后,就留了他打下手。
到晚,何雄喝得酩酊大醉,拉了秋娘快活一回,越发耍起酒疯,跑去找几个倭寇头子比试刀法。
武田与另个名唤藤原能胜的倭国武士皆习剑道,但都瞧不上何雄那点不入流的功夫。
日本国剑道三大流派,一刀流、神道流与阴流,各有要诀,亦各有分支,寻常武士一般择其一潜心修习,但何雄却想面面俱到,每个流派都学上一些,意在博采众长,但实则涉猎广,学得浅。
武田平忠哂笑,国朝似乎有句话叫贪心不足蛇吞象,拿来形容何雄倒是恰好。
何雄见众人不睬他,闹嚷嚷喊一通也无用,恼羞成怒,却仍存一丝清明,没去跟武田等人缠斗,倒是跑去找战俘泄愤。
战俘多是老弱妇孺,何雄费力挑拣出十几个男丁,寻来刀剑命其与他对打,后又不能尽兴,将男丁手足皆钉树上,戏而杀之。
何雄在酒兴刺激下,心内对于宗承等人的不满不断翻涌而上,杀红了眼,命人将数千战俘列队,他自己寻来一把鸟铳,立在一处土坡上,冲着下面众人瞄准。
战俘知他要肆开杀戒以火铳乱扫,哭喊震天。
何雄充耳不闻,大笑道:“你们要怨就怨倭王去,回头到下头做了鬼,也记得给他添一笔账。此番若非因着宗承之故,你们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他一时忘乎所以,声高势狂,正欲开火,却骤听身后传来一道冷声呵斥。
“你这厮倒说说为何要将账记到我家大人身上?你当真是嫌自家命长。”
何雄正在兴头上,酒未醒,头脑混沌,闻言皱眉,回头看去:“哪来的王八来坏爷爷的兴致?他娘的宗承算个什么东西,连给爷爷提鞋也不配!”
此刻武田等人就立在不远处,急得满头冒汗,不住示意他赶紧打土坡上滚下来。
何雄却是岿然不动,根本没有意识到异常。他眯眼远望,但见深浓夜色里立着个长随打扮的男子,模样瞧不清楚。
何雄不作理会,回头就要开火。然而他才摸上发机,就忽听一道破空声呼啸着朝他袭来,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觉手臂传来剧痛。
低头一看,原是中了飞镖。
他手中鸟铳掉落在地,骂骂咧咧冲下来,怒声道:“谁伤的爷爷?!宗承那厮现如今不晓得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竟还拿他来吓唬爷爷!爷爷一铳毙了你!”
武田吓得面色惨白,顾不得许多,跑上前跟他低声嘀咕了一阵。
何雄这才终于瞧清楚,原来方才呵斥他的长随是宗承身边的宁安。
他即便酒醉也不想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忍疼举起鸟铳强横道:“莫说是你来了,就算是你家主子亲自来了,爷爷也不怕,该说甚就说……”
脚步声起,一众从人自觉分开一条道路。一个高大身影踏着月影,缓缓步出。
离得近了,面目逐渐分明。
何雄语声戛然而止,鸟铳再度掉落,这回却是吓得。
隐在婆娑树影中的陈高隔着层叠枝叶,看到何雄哆嗦着跪倒在地,这才慢慢放下自己擎起的手,将三枚飞镖收回囊中。
他甫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凝着月华的潋滟水眸。
是被何雄留下打下手的小贩胡贵,他今日远远见过一次。
他面上平静无波,正要错身走过,却忽然想起方才瞧见的那一双眼眸。
那样的眼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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