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羽脸上现出挣扎之色, 他对梁玄忠心耿耿, 何尝不想救他,只是主命不可违抗。
既然董晓悦主动提出牺牲自己,那就不能算是他的失职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宁白羽对这位山越出身的未来王妃印象不错,他自小随侍燕王殿下,多年来还从没见他这么愉快过。而且董晓悦性情开朗为人大方达观,若是不知底细,只观她的神情风度, 恐怕说是京都贵女也有人信。
宁白羽慢慢理解了燕王殿下对她的喜爱, 甚至觉得有这么个王妃着实不错。
可是不管他对董晓悦有多少好感, 她的命和燕王殿下比起来,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他刚才尽忠职守地护着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宁白羽挣扎了半晌, 终于还是道:“你当真想清楚了?”
董晓悦已经不打颤了,到了这时候,她反而生出种孤注一掷的勇气,点点头,干脆地道:“想清楚了,准备东西吧。”
梁玄曾救过她许多次,每一次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平心而论,当初要是两人互换立场,她多半是做不到的。
现在总算轮到她来报答他了。
宁白羽很快遣人搬来了清洗干净的大木桶。
“再去烧点热水,”董晓悦见他如丧考妣的衰样,反而轻松了些,“我的血肯定不够装一桶的,只能兑点水了。”
这下连丁先生和吴将军也有些不落忍了,方才就属吴垓最咄咄逼人,现在他却一言不发,默默指挥着侍卫们把烧好的滚水倒进大木桶里。
水还很烫,董晓悦对宁白羽道:“宁参领,麻烦借我把刀用用,另外几位能不能回避一下,我和殿下道个别。”
宁白羽神色凝重地从腰间抽出把精巧的小匕首,董晓悦接过来,拔出鞘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气:“挺锋利的。”
丁先生有些踌躇,倒是吴垓扯了他一把,三个人出了帐篷。
营帐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正中央是个硕大的浴桶,热气在昏暗的光线中袅袅地蒸腾,令这个微凉的秋夜显得氤氲又温情。
董晓悦在床边坐下,拨弄了两下梁玄的长睫毛,又捏了捏他的鼻子:“梁玄,你说这是不是梦啊?”
梁玄当然没法回答她。这问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鲜肉说过,她要是在梦里死了,就会落得个不生不死的下场,反正比死好不了多少。
董晓悦叹了口气,握住他身侧的手,他的手很瘦,掌心干燥,皮肤绷得紧,连手心也没多少肉。
他的手很凉,董晓悦捂在手心里搓了又搓,突然想起什么,把他手掌对着油灯的方向,手指沿着他掌心的一道纹路划过:“你生命线挺长的,一定会大难不死。”
替燕王殿下看了个半吊子的手相,董晓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按理说她该抓紧这最后的机会诉一诉衷肠,可梁玄这样闭着眼睛人事不省,说什么都像在演独角戏,又尴尬又牙酸。
况且她要说的那些话,他应该都知道了。
董晓悦无言地枯坐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浴桶,热气开始散去,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俯下身在梁玄额头、双颊各亲了几下,最后又吻了吻他软软的嘴唇,低声叫他的小名:“雁奴……”
“还是挺羞耻的,”董晓悦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颊,“燕王殿下,再见啦。”
董晓悦最后在梁玄眉心亲了一下,站起身走到浴桶边,抽出匕首,比划了两下,还是有点下不去手。
她把匕首搁在一边,甩了甩发僵的胳膊,在袍衫下摆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咬咬牙再次拿起匕首,抵在手腕上,闭上眼睛,心一横,用力拉了一刀。
没有想象的那样痛,也许是死亡的恐惧太强烈,痛感反倒有点无足轻重,董晓悦赶在反悔以前把手浸入浴桶中,让热水没过手腕,割腕流的血不知道够不够,但她实在没勇气在别的地方拉口子,还是等她死透了之后让足智多谋的丁先生想办法吧。
热水舒缓了伤口的疼痛,死到临头的恐惧感却是越来越强烈,董晓悦感到自己的生命仿佛正从手腕中流逝,好几次差点把手捞出来止血,不过看了眼梁玄,终于还是忍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犯困,脑子越来越混沌,渐渐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糊摇曳,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桶壁往下滑……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叫了声妈妈。
弥留之际,董晓悦没见到早逝的双亲,她那短暂的一生也没有走马灯似地在眼前闪过,死亡似乎和睡过去没什么两样,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慢慢沉入混沌的黑暗之中……
董晓悦茫然地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让她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生理性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鼻端有股不太好闻的气味,她回想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消毒水的味道。
身体其他部分的感觉逐渐复苏,她觉得浑身虚弱,脑袋发胀,腰背酸痛,四肢乏力,试着动了动,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喉咙干得像堵了一团火,她皱着眉头咽了咽口水,咳嗽了一声。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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