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郭纶才是堂上主审,却屡屡被杨清笳牵着鼻子走,此时凶手已然明了,对方却又再生枝节,他心中火气窜起,刚要发作,却突然看见段惟正瞧着杨清笳。
那眼神是他说不出来的奇怪,就像是自家的五岁小孙子头一回见着解不开又放不下的九连环,他眼珠转了转,把即将开口的斥责咽了下去,干声道:“你说吧!”
“谢大人。”杨清笳点了点头。
她左腿后退半步,屈身蹲在柳氏面前,看着她问道:“王山是你相公,且待你不薄,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柳氏脸色灰拜,颓倒在地,两片唇翕动了几下,却始终未发一言。
“这幅画是在走水的厢房中找到的,”杨清笳展开当日烧剩半幅的画卷,“画中人就是你,想必给你画像之人与你干系匪浅吧?”
郭纶冷哼道:“还能有什么理由,这毒妇心狠手辣,定是私通于人,行迹败漏后杀人灭口以图家财。”
“你敢杀人,却惮于言明缘由,说明此案的源头还牵扯到一个人,这个人,”杨清笳顿了顿,突然将视线定定射向堂外看热闹的百姓中:“应该就是给你画像之人。”
人群中,他被杨清笳锐利的视线倏地攫住,周身如笼寒冰,一时间竟不敢动弹。
“多说无益,”方才还默默垂泪,柔弱怯懦的女子,似乎突然多了条撑腰的脊梁:“人的确是我杀的,我来偿命,大人判就是!”
“今日之事,又岂是你一人之过?他眼睁睁看你受众人诘难,名裂身败,死在旦夕,却始终不闻不问,你为何还要护他?”
柳氏闻言闭上眼,双颊抽动,齿痕隐血。
杨清笳悯道:“少小情谊总归深切,只可惜死生关头,即便同林之鸟却也要各奔东西。”
“你怎么知道他和我是青梅竹马?”
“事实是掩盖不了的。”
柳氏垂下头,双手紧紧攥住裙摆,面上满是挣扎之色。
杨清笳见她执迷不悟,便起身朗道:“孟公子,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叙呢?”
柳氏听到孟褚昉的名字,一个激灵直起身回头看。
大家的目光都向着堂外聚集的人群中看,过了半晌,一个男人才不情不愿地缓缓走了出来。
孟褚昉被人指名道姓,也不好再装傻,只得走到了堂上。
“见过两位大人,小生孟褚昉,是正德九年生员。”他作了个揖。
郭纶见对方是个秀才,点了点头,着人给他看了个座。
“孟公子,你是否认识堂下所跪之人?”杨清笳问。
孟褚昉并未看柳氏,只是摇摇头:“并不识得。”
柳氏闻言哽咽了一声,似无可奈何,又似怨尤悲愤。
杨清笳并未理会他睁眼说瞎话,似闲聊一般,问:“孟公子老家何处?”
“祖籍江峡县。”
她点点头:“倒是和柳娘子是老乡。”
孟褚昉脸色骤变。
“如何到了丰城呢?”杨清笳问。
他起初在王宅遇到前来查找证据的杨清笳,就觉此女目光颇为犀利,令自己十分不自在。今日对方的眼神似乎又不同于上次,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这让他更加不安,孟褚昉不想多生事端,只道:“此乃小生私事,不敢以此扰乱视听。”
“事无不可对人言,”杨清笳意有所指:“孟公子光明磊落,想必不会三缄贵口。”
孟褚昉双手五指交叉,微微搓动,勉强道:“来丰城是因为……是因为江峡水患,老家受灾祸牵连,难以为继。”
杨清笳轻轻一笑,随后敛住,蓦地叱道:“你说谎。”
孟褚昉双手紧握,关节已泛青白:“小生所言……句句属实。”
“我查过丰城驿司的路引记录,你于正德十一年十月前来丰城,而官府所记缘由为投亲!何况整个江西近十年来均无水患记录,你这谎撒得委实不怎么样!”
“我……我是来投亲的。”
“亲在何处?”
“是、是我远方亲戚。”
“那你为何不住亲戚家中?”
“……家道中落,遭其驱逐。”
“那你身上的锦袍和头上的玉簪从何处而来?”
“这……”
“你整日赋闲于家,不曾有正经营生,却吃穿不愁又为何故?”
“……”
“这幅画与你扇面的工笔技法一模一样你又作何解释?”
“我……”
“谎言就如同滚雪球,你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孟公子饱读圣贤书,公堂之上慎言得好。”
孟褚昉已经慌了,他咽了口唾沫,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却仍旧在杨清笳的连连质问中一点点原形毕露。
“我根本不识得这妇人!你不要诬陷我!”
杨清笳鄙道:“你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好歹也是堂堂男子,如此没有担当,真是令人不齿!”
“你!你血口喷人……”
“表哥!”一旁柳氏凄声道,“……事到如今,你难道真的只想撇清干系?”
孟褚昉被对方一声‘表哥’堵住了所有言语,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再找不出理由狡辩。
柳氏泣诉道:“我与表哥本是江峡裕沟村人,孩童时便相识,可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七岁那年我与他在双方长辈的撮合下订下婚约,待我满十三岁,便成亲。那段时间,虽然日子苦了些,可我们不知有多开心,我已经想好了往后的日子,表哥努力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我则操持家务,替他生儿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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