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胖是原先酒馆的厨师兼伙计,冬瓜似得身型,一张脸圆圆的,成天躲在灶房里烟熏火燎着,脏兮兮的看不出年龄,脑瓜顶上常年斜扣着一顶飞了边子的破布帽子,一副痴傻的模样。
九篱说倘若有人真是饿死鬼托生,那个人一定是三胖。有人好吃是只爱吃好吃的东西,可三胖不是。九篱从没见过那样穷凶极恶的吃相,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刻也不肯停止的咀嚼,永远填不满的口腹之欲。
初初见面的时候,他与一群恶狗待在一处抢食,身上满是粪渍血污,全然没有一丝妖族该有的傲气尊严。九篱走到他面前问,你痛苦吗?他通红着双眼,依然张着大嘴,十指抠着身下的泥土,眼里却渐渐溢满清泪。九篱说,我没有珍馐美味,只有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但我可以让你有所依靠,不必再害怕承受饥饿之苦,你与我走吗?三胖听了点头,像野兽一样嘶吼,扭动笨重的身子幻化出了人形。
同三胖一样,二鸭和五金两个也是九篱从外面捡回来的,想当然,三人的名字也都是九篱起的。九篱原想着他们和自己一样,在这乱世之中,都是穷人烂命一条,不如就起一个贱名反倒好养活。
二鸭天生一副公鸭嗓子,满脸瘦得只剩下一对突出的大眼珠子,天天光着上身也不穿件衣服,晒得黑不溜秋的。胸前无肉,肋骨一根根戳在那里,好像只要稍微用力一撞这人就散架了似的。
偏巧他火气却旺得很,成天瞪着那对大眼珠子大骂,骂征战连年,没有太平日子过,骂人心叵测,买块肉还短些斤两,骂七月流火,晒得他头晕目眩……不过他那么老大的脾气,倒是很乐意流连市井之地是非之处,越是人满为患的地方他就越乐意过去瞎凑合,反正听得不乐意了又是一顿臭骂,好像那几根细弱肋骨勉强支撑的胸口日日都有压制不住的怨气。也正是因为这个,西梁城中没有一家铺子肯雇二鸭做事。
五金在他们三个中年龄最小,在九篱看来,他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五金的右手缺了一根指头,说是当年捡了一少爷掉在地上的铜板被抓住砍下的,九篱问他捡人钱做什么,他摇摇头说早就不记得了。九篱问他疼不疼,他沉默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九篱噗嗤一声笑了,问他到底疼还是不疼,他说真的不记得了。九篱又问,那今后还随不随便拿人东西了,这次男孩肯定地摇摇头。九篱这才笑眯眯地掏出一枚铜钱用红绳串了挂在他的脖子上,又摸了摸他的头牵了他的手回家。后来,五金果然不负众望,把九篱一向算得稀里糊涂的账本子做得细致准确,权当阴阳差错请了个精明的管家,为九篱省了不少麻烦。
西梁城中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来往即是过客,相聚便是天涯。于是西梁城自古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你之前拥有万贯家财还是穷困潦倒,无论你之前是成人之美的君子还是一个成人之恶的小人,只要来了这西荒的一隅,没人会过问你的前半生。西梁城向来待人如一,没有尊卑贵贱之分,甚是包容,甚是恭敬,也甚是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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