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天已黑了,桌上点了二盏煤油灯,按杨师公的要求,晚饭一桌的素菜,做完法事后半夜还得整一桌菜,那一桌才是主餐,荤素不论。
母亲做菜又快又好,桌子上摆满了,虽然全是素莱,也让我看得流口水。有金黄的南爪,粉白的的竽头,翠绿的罗卜缨罗卜嫩叶,油黄的油豆腐,雪白的水豆腐,脆嫩的干笋,最难得是还有一大碗鲜香的野山菌野磨菇,是昨天母亲和姐姐在后面的枞树山上拾回来的,干笋是春上挖的竹笋晒的,豆腐是自家磨的,其它的也都是自家种的。
杨师公、曾成功、曾庆虎、刘老满、周立民,再加上我父亲和我,七个人围桌而坐。
除开杨师公,这几人和我家关系都挺好的,都是父亲在家时的好友,年纪都在三十七八不过四十。
大队长曾成功国字脸,宽额剑眉大眼睛,一脸英气,是我们村的美男之一。队长刘老满中等身材,黢黑粗壮,孔武有力,他家是祖传的木匠。曾庆虎是隔壁三队的,祖传的篾匠,高大精瘦,手长脚长,而周立民则矮小得多,和曾庆虎坐一张凳,头顶只及他的耳朵。
老规矩,有外人在,女人和小孩不能上桌子,我是被杨师公叫到桌上,坐在他身边的。母亲和姐姐带着小妹只能在一旁等着,待我们这些男人吃完了才能上桌吃饭。我看见姐姐的嘴巴撅得老高,一脸的不乐意。
我得意地冲她做鬼脸。有杨师公在身边,什么妖魔鬼怪都会被他捉去,我一点也不害怕了。
姐姐对我翻了个白眼,骂了一句:”死相。“
大家都笑。杨师公说不要讲那些老规矩了,要母亲和姐姐加一张凳子,一起上桌吃,母亲坚持不肯。
没有喝酒,晚饭吃得很快。杨师公说等行完法事再好好喝一场。
我只知道晚上杨师公要为我作法驱鬼,请这些人来是帮忙的。吃完饭后父亲发了香烟、掺了茶水。歇息了一会,安排了一下等会的事,杨师公起身,大家一起到了厅堂。
乡下院子的厅堂大多都差不多,都设有神龛,用来摆放祖宗牌位。我家厅堂的山墙正中砌了个神龛,神龛下方的八仙桌上放了一盏马灯,父亲又在另一角加了一盏煤油灯,屋子亮堂堂的。
陈旧的神龛上空空如也,没有神佛之像也没有祖宗牌位,中间贴一张泛白的红纸,上书“孟氏历代宗亲之神位“,神龛两边是一付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横批:“祖德流芳“。一色的泛色红纸,也不知道贴上去多少年了。
杨师公打开提包,拿出来一个小木牌,小木牌像一把小蒲扇,很旧,一看就知道是好多年的老物件了。上面画着一个盘坐的古人。杨师公将它竖插在装满大米的升子里,没有香炉,用破碗装一些灶堂尚余火星的余灰,插了几根香柏碎屑,只一会,屋子里就弥漫了淡淡的柏香气,杨师公叫母亲献上三牲酒食。
母亲将早准备好的递盘木制长方形托盘端了过去,里面放有一碗猪肉,一只鸡、一条魚,一壶酒,几只酒杯加一把筷子。
杨师公伸手取了,一一在摆在桌上,点燃蜡烛插好,从父亲刚放在桌上的一大叠纸钱中抓过一叠,揉散撕开,就着烛火点燃,化在大门外。烧纸时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说些什么。
曾成功、刘老满靠墙,坐在耳房门边的长凳上,按杨师公吩咐父亲带我坐在对面的耳房门边。我们靠里边挨近八仙桌,曾庆虎和周立民靠外坐一条长凳。母亲和姐姐带着妹妹挤在门口往厅堂张望。大家都不吭声,看着杨师公忙活。
按杨师公所说,我是被山魈传说中一种凶猛的鬼怪纠缠了,好才这山魈道行不深,加之我命带贵人,一时半会它伤不了我的性命,但时间一长,我的阳气不足,阴气日盛,身体会越来越差,后果实在难料。
他此番作法,有个名堂,叫做”拍水盘“。一则是要将山魈送走,不让它在我们村子害人,其次将为我捉魂,将我那已被山魈摄走的魂魄找回来。
杨师公打躬作揖,念念有词。一会后从提包里拿出一把桃木短刽,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大叠黄纸,毛笔和朱砂等物。
他那个旧提包犹如一个”百宝箱“,我已看见他往外拿了不少的物件,看样子里面还有不少的稀奇玩意儿。我忍不住想去翻看,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想想而矣。
杨师公将黄纸毛笔摆放好,小心的研兑了朱砂,之后左手捏了个诀,右手舞着桃木剑,在厅堂里用一种奇怪的步子绕着圈,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停了下来。提笔在黄纸上快速的画符,一张又一张,我估计怕是画了十几张。
放下毛笔,杨师公转过身子将符送到大家手里说:“这是我刚画的护身符,一人一张,贴身放好,待会如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都装不知晓,更不用惊慌害怕。对了,火烧鬼你是干部,要是不信或怕影响不好就将符丢掉。“
火烧鬼是大队长曾成功的外号。他笑着道:“它不问我要吃也不问我要穿,我干嘛丢掉?干部不干部和这不相干,出了门口我哪个也不认帐。“
杨师公笑笑,转身对我招手,我走过去。他让母亲打半碗清水过来,伸左手接住,右手从桌上抓过一张符纸,在烛火上点燃,快速的挪到水碗上空划动着,嘴里念叨着咒语。随着符纸燃尽的余灰掉进水碗,我终于听清他最后一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口气将它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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