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搁着糖面捏的彩兔,便是他上次从金庙门口买来的那一只。因天气未暖,倒也不曾融化,只沾了一点薄尘,却仍然保持着一副鲜艳模样。
余池把它托在手心念念有词,“送我糖的人不在了,今年可算是自己做了一回买糖人。”
若他此刻的心事可比拟成荡出波澜的一池碧水,那念想边缘必是圈在浮萍四周的点点涟漪。
他余照不是不开窍的闷葫芦,余家是东县大户,这两年,他的身边不乏有上前示好的美娘子,就是余氏也曾多次暗示他思虑终生大事。只是,他从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脸里,寻不出一张嬉笑纯然的促狭面孔来。
那促狭鬼真是好大的胆子,余氏制住了她的小姐脾气,却留心不到她的撒野浑性。上树下河,钓鱼掐花,把个三岁小儿放在竹篓里背着一同胡闹,哪有半点童养媳的乖顺影子。
那时,人人都笑他有个童养媳,光腚小儿们摇头晃脑,如唱歌谣一般乐道,“等照哥儿长大了,那姐儿就成牙齿漏风的老太婆了,不漂亮不体面,还要歪在坑上叫你端了饭菜来喂她吃,可怜可怜。”
这番话说烂了灌到余照的耳朵里,激得他要与阿顾作对,可偏也就只有这大媳妇儿替他出头,把那碎嘴娃子拧的耳朵哇哇哭。
“阿照需得学乖,我且等你长大了养我哩。”她捏捏他的腮帮子笑着打趣,还要再往鼻头上轻轻刮一下,当着是无赖极了。
后来,大媳妇儿入了黄土,世上再没阿顾这个人,他开始念起她的好来。
余照少时体弱多病,时有夜半高烧未退的光景。余氏白日里操持家事已是困累不堪,只有个阿顾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替他喂药盖被。她逢一更天,轻揉眼睛,过二更天,哈欠连天,等到三更天,撩起凉水覆面,把那浓重的困意驱散。
白软的柔荑从大袖中滑出,恰似一块质地温润的羊脂玉,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额头,惴惴地试探是否滚烫。恍惚间,余照总觉得腮边痒痒的,是阿照的头发落了下来,轻轻拂上了他的面颊。
既得她疼,也得她嫌,见过她哭,也见过她笑,一如两个人拿枕头打起架来,转眼也就和了好。
当乡邻们把落水失踪的阿顾,从河里捞上来,抬到余家大门口的那一天,余照的眼睛里面亮莹莹的,像是衔着豆粒大的珍珠,堪堪就从温软的脸颊上滚了下来。
等阿顾的白事过去之后,余照落在家中无人照应,被余氏送入了县里的学堂。跟他闹哄的黄毛小儿,皆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年纪,脚下打着拍子,手里的巴掌拍得噼啪响。
“余照死了老婆喽。”
“如今小白脸子在外跟人打架,可是再没大媳妇儿帮着出头了。”
“嘿嘿嘿,升‘棺’发财妙啊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家叫你娘给你另说个大姑娘吧。”
彼时,余照被人推搡进了土坑,细嫩的手背在跌倒的时候,不小心被碎砖蹭破了一层油皮。他抱紧膝盖垂下幽长的睫毛,一言不发地听着那些瞎话,知道自己再等不来那促狭鬼了。
此后,余照移了性,收了心,不再跑出去轻易与人起争执,得了闲空便端端正正地坐在窗前抱书本,求来心中一片清净。余氏只当小儿子比他大哥要强有志气,却不想这当中还有这样一层因果关系。
“阿顾,十八年了,你若还投胎安在,且来找我吧。”
橘红的烛光在白墙上微微酥颤,拉长了他的清隽身影,少年人把那糖面彩兔托在手心里,蹙着眉头委屈叹道,“余照念了你这么久,何苦就这么狠心,连个梦都不曾托来,可见是欺我欺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热爱存稿,天天向上
第18章 柔情
春雨潇潇,石板青青,阿顾撑一把油纸伞站在包子铺前,心焦地露出半张绵软的小脸儿来。
徐记的蟹黄灌汤包,个个皮薄馅鲜可顶饱,一出蒸笼,热腾腾的香气钻进人的鼻子,直勾腹中馋虫。然而阿顾不为所动,她在铺子门口伫立良久,眼睛只往街对面的孟家学舍瞟。
逢上这阴雨天气,学舍里用来遮光的竹帘子被拉起了半格,从阿顾的视角看去,恰巧能够把余照的背影给纳入眼底。
朗朗的读书声从红木窗里飘出来,孟家学舍的学子们抑扬顿挫地跟在孟夫子的后面熟诵古文,形容姿态皆肃穆方正,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这孟夫子是东县第一讲师,原先在京城做过翰林院的学士。蒙他受教的门下子弟,上至王孙贵胄下至草根平民,得以成才者不一而足,可谓桃李满芳庭,实在令人钦佩。
而今夫子年事渐高,只欲一心远离繁华喧嚣,已于数年前辞官返乡,因着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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