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要有一个和你一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的人把你的意识从记忆中带回来。一个有着强烈的‘真正存在于世’的意志的人,就和你一样。”
“噢,对了,”简湄川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笑了笑,接着开口,“先告诉你吧——我把你的记忆设定成了你的母亲在今天的无差别空袭中失踪。我会把你带回到真原家的祖屋那里。你的父亲么——你会知道的,现在不知道我的设置,对你而言更安全。不过放心,你依旧会记得小亮真正的病因是什么——虽然造成这个结果的时间和地点,在你的‘记忆’中都变了。”
“好好把你对小亮的愧疚记在脑中吧,”她轻笑一声,伸手合住星瓒的双眼,“因为……没能保护好小亮和你的母亲的记忆可是深深镌刻在你的脑海中呢。没有那样的愧疚,怎么能活下去呢?”
“我会活下去的,”星瓒的声音有些迷糊了起来,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不好好活下去,怎么找回我的记忆呢?怎么去找那些畜生让他们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替母亲了结掉这一切呢?”
这“找回被加上了锁的记忆”的意志与动机,该是何等的坚定而强烈……强烈到,能够不为了生存本身,而是为了等待到找回记忆并且向那个“因为对母亲的不容于世的感情而犯下滔天大罪”的罪大恶极之人与他的党羽复仇的时机,而强行用千百张连自己都陌生的面具掩饰着自己已然反转为生存厌恶者的人格,如此生存下去。
他,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困扰她心头许久的,来自遥远过往的过失,究竟为何。
即使他与她联手创造出的、使得真原亮能够再度站立行走的奇迹已经被稳稳安置于真原亮的足踝之中,她似乎,也不曾完全释然。
在往日里他们全部的相会中他感受到的一切怪异,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却又理所当然地揭开。被藏匿了整整十二年的记忆,才是她心头真正的空洞。
只要那个空洞不曾被填补,空虚之风便总会在她思考着的时候在窟窿中呜呜地呼啸而过。
填补的方式,除了找回被夺走的东西、将“他们”造成的苦难全部原样奉还之外,别无他法。
那才是真正的矛盾所在。
视野黑暗下来,与他一同潜于意识之中的星瓒始终沉默着,他犹豫着,操纵着意识创造出的知觉,去试着握住她的手。
全无非分之想,只是为了让她保有自己身于何处的实感。她的“手指”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便放任他继续握着。尽管只是意识带来的触感,他也微有宽慰地想着,至少她并不排斥闯入了她的记忆中的自己。
但似乎并无记忆已经结束的征兆。四处一片黑暗,但那似乎只是因为那时的星瓒的**已经没有力气把合住的双眼睁开。出乎意料的是,半模糊的意识之下,听力却还尚且毫无阻断。门扉被推开的“吱呀”声清晰明确地传入了脑海中。
有一个无法通过视觉辨明身份的人也在这段记忆中出现——这样因不明确而带来的不安感笼罩了两人。他能在意识中读出星瓒那表现出了因不确定因素而困扰的烦躁感的神情。
似乎渐渐有尽力压低声音的争执声传来。与简湄川对话的那个男声显得沉肃、苦恼,还带了一丝勉强分辨出的行将崩溃的偏执。不同于简湄川与星瓒之前的对话使用的融合了汉日双语的东方联邦语言,传入耳中的语言是在记忆中的时代就已经极为罕见的单一的大和语——
“这?”他听见了身旁的星瓒那错愕间吐露出的语句,“他说的话居然是古体?”
姬弦并不精通大和语。中肯地评价只能称为“通常情况下只能听懂语句大意”的程度,但他认可星瓒的分辨:在现下,他几乎听不懂简湄川与那个男子那已经上升为激烈争吵的争执中的哪怕一句话。但从身旁的星瓒的反应来看,她显然能够完全听懂两人之间的对话。但他想不出古典大和语给她带来如此强烈的错愕感的原因究竟为何。
两人的语声时响时轻,漆黑的视野中也隐隐令人感到有大团大团的空气震荡出的涟漪,他感到在处于现实宇宙的身体中,她反握紧了他的手,在耳畔低语:“马上要到结束了。记得时刻抓紧我的手,不然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的人可就要变成你了。”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作为回应。两人的争吵声似乎停息了下来,急促的脚步声能让他意识到那个满腹苦恼的年轻男性正拂袖而去,而意识逐渐恢复自由、视野中的画面开始消散的知觉让他们都做好了离开记忆、回到现实处境之中的准备。
视觉中开始渐渐编织出清水寺后山树荫的景象时,简湄川那跨过了十二年的鸿沟传递来的最后一句话以整段漫长记忆中的任何一个语句都不能比拟的高保真的清晰度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视觉却恰好在这一刻完全恢复,现实将一动不动的少女的侧影端端正正地映射在他视野的正中央。
“那就请转告他,即使真的那样做了,‘她’也绝不会是‘她’的!而且温博士,您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不是吗?之前说的,明明只是用我开发出的这种针头装置修改真原星瓒的记忆,怎么突然告诉我要修改所有的东方人类的记忆!”
记忆的最后听见的乃是遥远的时代最后遗留而来的,痛心疾首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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