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水的目光全然落在了烤鸡上,她见烤鸡在火光中泛着崭亮的油光,即使隔得远,她也总觉得自个闻着了香气。想着,她便咽了咽口水,仰头瞅了眼天色,见暮色四合,黑云压境,一旁的众人却都蹙着眉一脸嫌弃,丝毫未有停下留宿的意思。略一踌躇,便率先戴着纱帽下了车,径直往茅草屋中去了。
三人施施然在篝火边寻了个避风的位置坐下,周如水隐在纱帽下的澈美眸子亮晶晶的,她扯了扯肩上淡青色的袍帔,便朝夙英飞了个得意的小眼神,努了努嘴道:“把这两只烤鸡都买来,再去东厨要一匏热水。”
这头,主仆三人在简陋的茶寮中依旧怡然自得。另一头,马车中的众人却是越发的不满了。
这一路,周如水一直行在车队的末尾,不声不响,不争不抢,众人早当她是个可有可无的软柿子了。却此刻,旁人都在等着前头的方家郎君和张氏兄妹定主意,处在车队最末的如氏却忽然自作主张,脱了队,径直入了茶寮,可不是十分的不给方氏与张氏面子么?
见她们如此,张黎登时就冒了火,她刷的一下撩开车帷,嘟着嘴,很是不满地睨着坐在茅草屋内已饮上了热水的主仆三人,蹙着眉头,娇声哼骂道:“前岁道是车队中有个如氏的破落户,我还不信,如今,我却是信了reads;!破落户便是破落户!真是一点儿礼数也没有!一路依仗着咱们开道,这会儿却过河拆桥,不等方郎的号令,就径自拿了主意了!”说着,她又狠狠瞪了眼戴着纱帽根本瞧不清眉眼的周如水,几分娇惯地扬起下巴,扭头看向张彦,故意朗声说道:“阿兄,昨夜大雨,帐帘全湿,咱们已无法再露宿了。这茶寮僻陋,实在难以度夜。不如趁着时辰尚早,咱们再往前探探罢?”这话,是有意与周如水主仆三人分道扬镳了。
她的话音方落,尚不待张彦反应,紧随其后的耿秀却先一步自马车中探出了半边脸来,她极快地扫了眼茶寮,眉头微拧,转眸,便我见犹怜地望住了车队最前头的方狷,柔声问他道:“方大哥,这雨一时半会下不来,咱们再上前头瞧瞧可好?”她这,是在向方狷和耿秀示好卖乖了。
耿秀说这话时,周如水挑了挑眉,特意回眸看向了炯七。哪怕炯七出任务时易着容,又有意在回避周如水的目光,周如水仍察觉到了他面上一瞬的僵硬。
见状,周如水莞尔,恶意地捧着瓷碗朝炯七举了举,低低笑道:“你这阿妹,鼠目寸光,根骨极软,实是难堪大用呐。”她的话音很轻,只有炯七一人能听得真切。
果然,听了这话炯七扭头看向了她。火光在他的眸中静静摇曳,他的眼神很冷很厉,无声地透着威压。接着,周如水便见他扯出了一抹冷笑,忽然,就伸手取过了面前的烤鸡。周如水甚至看不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只是不过一瞬的功夫,炯七便将烤鸡的骨架完整地卸了下来,一径堆在了她的面前。直过了半晌,在周如水的瞪视中,他才有慢腾腾地将另一大碗剃净了骨的鸡肉推向了她。
这是变相的威吓么?他是在道他能活活将人拆骨么?难不成,他还有胆子拆了她?
周如水直被炯七气笑了!火光摇曳中,她微微眯了眯眼,黛眉水眸中泛起了一丝寒凉。她慢腾腾地瞪着炯七执起了箸,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嚼了块肉道:“我幼时读《庄子·内篇·养生主》,其中讲到庖丁解牛,说他宰牛时动作优美,游刃有余。我原还不信,今日见了郎君动作,方知是真。如此,你倒是个合格的刽子手。”说这话时,她语带讽刺,亦将另一只烤鸡推向了他,泰然自若地轻笑道:“你既手痒,如此喜欢剃骨,就将这只也一同剃了罢。“
她的话绵里带刀丝毫未再客气,直是将炯七比作了刽子手,屠夫。果然,炯七闻言面色也是一沉,却不待他言语,轰隆隆几声响雷破天而过,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雨大如豆,真如倒了天似的。
另一头,方才启程的车队还未走多远便被浇成了落汤鸡,方狷见情势不对,连忙领着众人策马返回了茶寮。
一众人狼狈地下了车后,便慌慌忙忙都地往篝火边凑来了。其中不少人都淋着了雨,在篝火旁依次坐下后,也不禁怒气冲冲地抱怨:“真晦气!近来都是些甚么鬼天气?不阴不阳的!”
“可不是么?今年春日气候就不好,夏日好不容易才正常了些,这一入秋又作了怪!”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一整个夏都难见几粒雨珠子,这会子倒好,没停了!”
“这般,来年春日里还办得成赏花宴么?”
“办得成也得办,办不成也得办。明年的赏花宴可是轮着由谢氏主办了,谢氏可丢不起这个人。”
“这倒也是,如今谢氏势大,琅琊王氏都有些比不上了。”
“我听在宫里当值的堂舅说,有一次,陛下给谢相封赏,竟然赏了两大车麻绳。陛下还道,那麻绳是赐给‘岳父’串钱用的。”
“咄,怎会这般!这不是摆明了由着谢相贪腐么?”
“你这实诚姑子,说甚么呢reads;!也不怕嚼了舌头。”
“呸呸呸,不提不提!总之,明年春日的赏花宴定是会有的。”
“那是了,若不是为了赏花宴,吾等又何须去平川呢?”
除了顺路的方狷,这一众的姑子郎君,都是去平川受教,等着被家族选去参加来年开春时的赏花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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