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娄擎不再多言,他看向周如水身侧的左卫军,忍痛一咬牙,伸手就将紧搂着王五正一脸凄惶的夙英拽上了马来。待她们坐稳了,他只道一声保重,便在两名左卫的护佑之中,不顾王五的凄厉哭喊,狠抽马鞭,扬长而去。
见他们呼啸而走,周如水自心中都呼出了一口长气来。
雨雪倾盆,燃起的烛火方才亮起即被浇灭,四下一片阴森黑寂,唯有雷鸣划过之时,才会有一瞬的清明。彼时,周边惨叫连连,人心惶惶。四下都是因地动而翻覆的车马。又因天气骤寒,大多的车中都正燃着火盆,如今车马翻覆,就有不少人,不光被乱石摔砸在地,被乱马所踏,更也被盆中的炭火所伤。
周如水的心如是刀绞,她早就披上了赤红鹤氅,将自个裹得严严实实。可她的心,却仍在打着摆子。
她又如何不惧死呢?她也怕死!她们都在哭,她也想哭!可兄长不在,周家的声名就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这次天灾,谢浔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使得众家受损,谢家的声誉也已然有毁。周如水固然也可以仗着自个只是个小姑子,更仗着自个沉稳机敏,搂着王五领着左卫就如此逃出生天去!
却,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对不起为了母国肝脑涂地的兄长,不能对不起在黄粱梦中对她殷殷期盼的子书,也不能对不起曾与大兄血战杀场铁骨铮铮的左卫。
彼时,因萧望任将天水城以及谢永之与费九之事,她曾直截问公子沐笙,她问他:“阿兄,那萧望可是你的人?兕子依稀记得,一年元宵,您带着兕子出宫。彼时,泛舟湖上,您与邻船一俊秀小郎隔水对弈,颇为投机。那时,您问他姓谁名谁?他道风中一鸟过,扶柳看江湖。如今想来,此扶柳可是彼扶柳么?”说着,她更是问他道:“萧望向来隐匿难寻,君父是如何想到任他守驻北疆的呢?”
公子沐笙并未瞒她,他诚然道,此扶柳确为彼扶柳。更道君父至仙鹤堂吊唁隋勇那日,“恰巧”萧望也在。君父向来为美貌所惑,如今裴忡已死,再见萧望,只觉上心,颇有些念念难忘。如此,自闻萧望抱负天下后,便轻以北疆许之了。
后头,公子沐笙更是问她,可会惧怕于他?可会惧怕这权利巅峰的不死不休?彼时她虽摇头,却也道:“说不怕,倒是假的。”
再其后,她也问公子沐笙,“阿兄可惧么?”
公子沐笙闻言一怔,虽未多言,却提笔在竹简之上写下了一行小字,塞入了她的手心。待她取字来看,便见上头苍劲有力地写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死黑的夜幕下,余震不停,四下茫然,待又一阵余震过去,众人终于醒过了神来。这次第,哭叫声更甚,有人颓然坐地,哭丧大喊:“吾命休矣!”有人亡命逃窜,惊恐到毫无章法,竟因燃不起烛火,妄图引火燃车照明。
不多时,人群推搡,马蹄飞踏。因是胡乱逃生,许多亡命逃窜的车马又都撞在了一处,随之,翻撞的车辇更是撞倒了车下狂奔寻路的众人。这般跌跌撞撞,惨乱不堪之下,竟又有许多人负伤倒地了。
因这混乱,谢蕴之不得不在救援的同时,领着谢家家军在混乱的峡谷之中声声高喝:“熄灭烛火!以免*!弃车步行!车马伤人!”
到处都是滚落的巨石碎石,到处都是此起彼落的哀嚎痛哭,周如水虽被风雪吹得迷了眼,却未因恐惧慌乱而迷住心。便在这个空档,她转身爬上了马车,自荷包中掏出青龙符印,迎风,站在了车辕之上。
疾风刮得她的广袖凌空飞舞,明明面色惨白,青黛含笼。却她神色坚定无比,目光如炬地抬起了脸来,她将青龙符印高高举过头顶,朗声便道:“左卫军听令!”
闻言,左卫众将齐齐屈膝于地,同声应道:“属下在此!”
见状,周如水欣慰地扬起了嘴角,她微握起拳,郑重地说道:“天难当头,匹夫有责!昔日战场之上,汝等英勇无人比!今日天灾当前,汝等,依旧是吾周的英豪!徇剒,你领一队人马,即刻前往邛村,相救村民!岐唧,你与余下众将,便救这谷中众人,逃出生天!”
彼时,她的声音,在凄厉的风雪之中铿锵有力,尤是动人。她的出现,亦宛若以青鸟为使的女神,绝艳出尘。
左卫铿锵的声音亦激荡在峡谷之中如同鼓鸣,只听他们声声应道:“吾从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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