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连大笑:“少傅,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若不是你是罪臣之子,我父皇怎么可能把你请到宫里来?不过竟也好玩,他一辈子昏庸,好不容易聪明了一回,把你找回来了,你竟然是——”
我终于怒了,拍案而起:“禹连!你这是不尊师长——”
禹连脾气古怪我早就听说过,本来根本不会和他计较,可是今日早晨钟临那番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事情在我脑海里翻滚,最可怕的是儿时背的那个是《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开始在我脑子里洗脑一般刷啊刷啊刷,没完没了地跳出来,就像你小时候背了李白的静夜吟,或者听了什么神曲,在脑子里一次一次地跳出来,那感觉何其可怕,要不然我怎么都不会这这个孩子生这个气。
禹连见我生气了,却是半分也不怕我,反而勾着我下巴调笑:“本太子还不知道少傅还有这种嗜好,真是——”
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那些挥之不去的檄文:“近狎邪辟,残害忠良……”
禹连说:“是我当时年纪太小看错了?杀少傅父亲的不是王丞相?还是少傅只顾自己欢喜,根本无所谓家中仇恨?”
“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禹连凑得近:“不知道若是王公子可以,我又如何?”
“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
那檄文搅得我头痛,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了禹连:“够了!”
禹连被我推得重,狠狠撞在他的书桌上,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我说:“你既然知道国将不国,臣将不臣,皇帝都性命难保更何况你太子!危难当头,不知力思改变,反而沉溺声色,由此看来,大梁亡国,指日可待!”
我吼完他又觉得吼得重了,毕竟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从小生活中王恒积威之下,他能如何?因此我看见他扶着桌角站着,反而心疼,叹了口气,想去哄他,却见他冷冷看着我,看得我心凉。
我说:“是为师不对,你可伤到了?”
他嘴角一咧:“伤到了。”然后指给我看:“桌子伤了,被我磕裂了。”
他这是不怪我了。那裂纹早就有了,我懒得理他。
我去扶他:“疼么?”
禹连性子怪,简直怪到了极点,我扶他坐下以后他又睁着眼睛说瞎话:“哎呦,少傅,我腰断了。”
我:“……”
我从桌子上拿了论语,掷到他桌子上:“背不完前三十页,不许吃饭!”
他竟然也不在意:“那我就吃少傅碗里的。”
我真是拿着耍赖的孩子没辙,只好狠心:“那为师也不吃了。”
这孩子精灵古怪地让我害怕,此刻见我如是说,又不知想起了哪一出,噘嘴道:“刚才少傅说我沉溺声色。”
我正在往别处走,听得这一句差点没摔下去,此刻惨着脸看他:“我说了么?”
禹连托着腮,一脸纯真茫然冲我点头。
我头痛得更厉害:“……二十页!”
禹连还是一脸纯的可以滴水的样子看着我:“可是我除了刚才调戏了调戏少傅,也没干别的,就算干了,也就是在彩袖楼对面看少傅干……”
我听得差点给他跪下去,此刻扶着头颤颤巍巍坐在椅子上:“十页。”
他终于乖乖低头背书了,然而坐在他旁边的我却无语对苍天。
苍天啊,现在的小孩子都成精了吗!
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我才真是懂得了。
他背书,我看着他背书,他竟然安坐不动,眼皮都不抬一下,我想若是换我坐在这里,看着我的是我师父钟临,那我一定满脑子都是他的戒尺和我的手掌心。
是啊,他是太子,我打不得。
禹连翻了一页书,说:“少傅,我们学完论语学什么?”
我回了回神:“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乐理。”
他满脸失望地将我望着:“你也该知道,我父皇费劲千辛万苦把你请回来不是为了教我这个。”
我眉毛一挑:“臣乡野草民,对政事治国之事一窍不通,不敢教殿下。”
禹连又道:“那骑射武艺呢?”
我轻笑一声:“骑射武艺?这些臣倒是幼年时学过一些,可惜这两年在广西流放,只记得柴怎么砍,不记得马怎么骑了。何况这些是少保要教给太子的,臣领着少傅的俸禄,就只能教殿下四书五经。”
禹连一愣,呆呆看着我,嗤笑:“是啊,我以少傅为师,可惜少傅以我为傀儡太子,自然事事不愿教我,少傅自保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管我这个没人要的太子?”
他语调凄凉哀怨,说得我心都软了。
“更何况,若是来日换了皇帝,少傅也还是少傅不是?我向少傅求教,当真是我不懂事了……”
这几句话更是说得令人心疼,我看着那少年俊逸的眉眼和低垂的头,心里不禁五味陈杂,我正要说罢了,我教你就是,结果这小子忽然一抬头,甩给我一个赖皮的笑:“少傅,我背完了,可以吃饭了吗?”
我:“……”
吃个饭而已
禹连从我碗里夹菜吃的时候,我一时在想,我到底是少傅还是他妈?不行,他妈早死了,我不能这么想。
我只得温声劝告道:“殿下,你难道不知,已经到了别人碗里的东西就是别人的饭,不能再夹走了?”
禹连啃着筷子:“你是少傅,又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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